青春小說----遇見第一流的未來
二十幾年來,和孩子們一路糾纏在現在,常被朋友笑說,我現在幾乎成為孩子們眼中的「頭痛人物」,每一天關心的都是班排、校排、PR值多少?
其實,我常勸解過度執著於班排、校排、PR值的孩子,拼命轉移他們的人生追尋,讓他們得以平衡。可是,我卻不能不在意。如果說,文學是一種陪伴,我徹底相信,我得弄清楚,我的孩子們和學習常模相較,正常嗎?會不會有適應上的問題?他們的落點應該在哪裡?像大廚師,理解食材現況後,才能為這些孩子,烹調出幸福、快樂的未來。我希望,我的孩子們在人生的追尋中,都能自由一點、寬闊一點。
像蔡鋒樺,就是我非常喜歡的那一種學生。
他的動作很慢,有時就帶點隨性的自由和古代文人似的悠然。多年之後重回創作坊,他淡淡說:「對創作坊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天黑後總是剩我一個人,老師就會說,浪費我的青春。」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
這孩子真的很「慢節奏」,考上武陵高中的第一次段考,全校第一,醫科班導師驚為天人,邀他加入「醫科班」菁英行列,他卻搖搖頭,不緊不急地繼續過著讀書、打球的「布衣生涯」,輕鬆過完「註定永遠不會再進步」的高中生活,第一次段考的第一名,最終還是絕響。
剛考上清大物理系時,很多人會怨天尤人,鋒樺也笑了笑,考不好就考不好,自己不夠努力嘛!他繼續打球、義務幫老爸同事的小孩補習,還在每週二、五晚上回創作坊,替創作坊學弟學妹們的作文簿挑錯字。
暑期結束後,請每週回來創作坊挑錯字的貞君、芛琁和鋒樺在「陶阪屋」聚餐,吃到一半聊起他可愛的媽媽,他才說媽媽現在正在開咖啡簡餐店。哎呀!我驚聲嘆,怎不早說呢?應該在媽媽店裡聚餐的呀!他卻覺得不好意思;跟他要媽的餐廳名片,沒帶;問他媽媽經營現況如何,房租很貴吧?他緊皺著眉,替媽媽擔心,真的很貴,可能要好幾千,我大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這個素樸的孩子,除了買書,他沒有什麼物價概念,居然不知道,媽媽的咖啡店房租,一起跳就是數萬。
幸好,鋒樺朋友很多,讀書也很輕鬆,最厲害的是,他檢視問題、釐清問題的能力不錯,認真講解任何議題,都能讓不同背景的人,輕鬆進入一個華麗眩目的跨學科領地。
清大就學期間,他沒有投資任何時間交女朋友,反而耐性地在讀書、實驗空檔,不厭其煩地和同學借摩托車,天遙地遠地騎到原住民社區去幫孩子們課輔,直到他那可愛的媽咪捨不得寶貝兒子總是得「看同學臉色」,為他買了摩托車,母子一樣深情,都為了「無利可圖」的生命嚮往在努力。
有一次,鋒樺回創作坊,分析考研究所時,並不是成績好決定一切,反而是一個人的特殊性,更能預告出他的潛力。也許是談起學校生活,別有感觸,不知怎麼地,他居然為我講解起「量子物理」,那時我真恨不得再青春一次,為的是在人生中轉彎,好專心去念物理系。
所以,當《小作家》月刊準備在2010年5月號,推出「科學和文學跨界牽手」專題邀稿時,我立刻想起鋒樺和他的量子力學。
完稿後,謝謝鋒樺替我校訂。如果有任何疏失,我想,鋒樺是不會有錯的,應該還是因為我理解得不夠好的緣故。
遇見第一流的未來 ☆ 黃秋芳
沒有考上第一志願,大家都以為我難過。其實還好。
當然,能夠考上第一志願,還是我心中的「比較好的人生」,不過,我從來不抱怨。放榜以後,媽媽和妹妹總是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誇張表情,咒罵那個「世界上最迷人的爛人」。隨著這些不知道被罵過幾百幾千次、而且越來越沒力的台詞,慢慢地,那個人的名字,以及我曾經以為刻骨疼痛的傷痕,好像都變成無關緊要的鬧劇,越來越模糊,慢慢都不像確實發生過的往事。
認真追究原因,考不好,還是因為我的實力太差,控管不了自己跑野了的心。
一個真正有實力的人,一定得學會在理性與感性之間,找出最危險、但是也最需要堅守的那條最低「安全線」。
像小心測定的「摩擦係數」。為了確定兩個固體表面的摩擦力,和正向壓力間的正比關係,當然得用心揣度滑動面的「材質特性」、「表層粗細」,以及可能存在的任何「潤滑要素」,另外,還要小心注意,隨時會被兩個物體間的「相對速度」強烈影響的滑動摩擦係數。
想起來真怪,做練習題時,我非常了解滑動面越粗糙,摩擦係數越大,卻從來沒有在真實生活裡,精確理解,原以為可以用盡全部生命能量去愛的阿志,心裡藏著這麼多不安因子;也看不到附貼在他溫柔討喜的表相外那種粗糙無能的人際互動;更不用說是以這麼迅急、激烈的相對速度,去靠近一個其實也害怕摩擦係數失控超速的「危險存在」。
第一次,在「國三重點加強班」見到阿志時,他那靦腆的臉顏、隱隱的酒渦,有一種奇特的力量,讓我在英文、數學、鋼琴、畫畫……的諸多第一名之外,體會到一種沒有任何原因的快樂。以致於當阿志遞給我那張「再見!不要再干擾我準備應考。」的潦草紙條,也以一種沒有原因的陰暗驚恐,一如海嘯,徹底淹沒了還自以為很幸福的我。
那種全面而又短暫的「理智短路」,可能是考前症候群症狀之一。
只是,我一向在應付考試時非常輕鬆,沒有察覺到,潛意識藏在考前一百天裡的驚惶恐懼,一直在找機會鑽出縫隙。有時候,忽然冒出來的空虛,彷彿在心裡挖出一個大洞,有風,穿來竄去,涼颼颼的,我常常一陣冷,只靠著和阿志在一起的歡愉,點點滴滴,像嗎啡一樣,鎮壓著這些查不出原因的生理異狀。
現在回想起來,反而清楚地看出來,那就是我一直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對付的「升學壓力」。
為什麼才差兩個月,高一生可以比國三生聰明這麼多呢?我現在很確定地發現,這是因為「同儕環境差異」。
在高中校園裡,我們有機會看到高二和高三的學姐、學長們,真實奮鬥、或者是不得已而敗德的生活內容;可是,國三時,我們眼睛裡只看到幼稚的學弟、學妹們,還自以為很成熟地「裝老」,活在一種扮家家酒似的幼稚狀態。
這就是長大的好處。
上高中以後,我們不只在固定的範圍裡認真讀書,校裡校外加進很多活動,科展,班聯會,各種競賽,國際聯誼計畫……,還有很多沒有範圍的考試科目,在不得不瞎猜的過程裡,還真的學會了怎麼「思考」。
這段時間,其實就跟剛上國中時一樣,總是搞不懂,為什麼才差兩個月,國一生就是比小六生厲害這麼多?現在當然搞清楚啦!同儕環境差異嘛!整天看著小學生的打打鬧鬧,還能奢望小六生成熟嗎?難怪小學生一跨進國中就嚇傻,高競爭壓力的分數和名次,以及隨時面臨變動的友情考驗,真不是小學生可以理解。
可是,那時候的我們並不知道,這驚天動地的劇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每一個好好活到國中畢業的孩子,真是謝天謝地,有夠好運。和很多從此以後不再純真、不再快樂,不再相信任何關於「愛」和「信任」的倖存者比起來,我不過是在基測時摔一跤,還因此幸運地理解了萬事萬物難以掙脫的物理原理。
考進數理資優班以後,我不再像國中那麼在意名次,開始以一種超齡的眼睛,埋進精密的實驗裡,觀察自己的夢想。
從20世紀初「拉塞福模型」提出來的原子假設,帶負電荷的電子,像行星圍繞太陽運轉一樣,圍繞帶正電荷的原子核運轉;到「波耳模型」,進一步解釋了高、低能量軌上的電子游動;一直到1930年,保羅.狄拉克出版《量子力學原理》,將量子力學最重要的基礎,嚴謹地公式化,確立量子系統中的三個主要部分:內在的量子態、外在的可觀察量,以及預見發展趨勢的動力學;又區別出「對稱」這個重要的物理特性;而後,冷靜而又熱情的物理學家,在不斷的研究、推翻與修正中,推衍出越來越細膩,同時也越來越遠大的物理真實。
描寫微觀物質的「量子力學」,與「相對論」一起被視為現代物理學的兩大支柱。很多人都說,許多物理學理論和科學,如原子物理學、固體物理學、核物理學和粒子物理學,以及其它相關學科,都以量子力學為基礎。
其實,不只是科學,生命現象種種,無一不是物理學。
無論是小六跨進國中、國三跨進高中;或者是高三跨進大學、大學跨進研究所;甚至是從校園跨進社會,我們再也不是最初以為那樣,繞著「愛」、「道德」、「利他」……這些原以為永遠不會變的價值,像原子固定繞著原子核打轉。我們不是人類所能探測的「質子」、「中子」、「電子」、「光子」這些基本粒子,甚至也不是現代科學研究切割得更精細的「夸克」和「膠子」,而是不斷變動的量子場,在非常短的時間間隔,以及非常小的機率下,發生各種相互作用,彼此可以間接探測到各種量子漲落。
確定以「量子力學」為研究主軸的我,終於,從「接受不斷變動」的這時候開始,在一個三流高中,清楚地遇見,第一流的未來。
---發表於2010年j五月號《小作家》月刊「文學與科學」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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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只是科學,生命現象種種,無一不是物理學。"有一種吾道一以貫之通透喜悅。
遇到第一流未來,以力學切入,創造出新的意象,很新鮮,小說也別有一番味道。
本文圖片來源取自煎蛋網「驚艷分形圖片50張」--http://jandan.net/2006/12/01/50-breathtaking-images-really-flaming-fractals.html?
「分形」是中國用語,台灣多半叫做「碎形」。
碎形圖片是科學,而非美學。
「碎形」一般是指「一個粗糙或零碎的幾何形狀,可以分成數個部分,且每一部分都(至少會大略)是整體縮小尺寸的形狀,此一性質稱為自相似。
碎形一詞,是由曼德勃羅於1975年提出的,有「零碎」、「破裂」之意。
因為碎形在所有的大小尺度下都顯得相似,所以通常被認為是無限複雜的(以不嚴謹的用詞來說)。
自然界裡一定程度類似碎形的事物有雲、山脈、閃電、海岸線和雪片等等。但是,並不是所有自相似的東西都是碎形,如實線雖然在形式上是自相似的,但卻不符合碎形的其他特質。
一個真正有實力的人,一定得學會在理性與感性之間,找出最危險、但是也最需要堅守的那條最低「安全線」。
想起鋒樺在打球的快樂之中,驚覺自己忘了要到創作坊,特別在深夜,來敲已經剛了一半的鐵門,只是要說聲抱歉,同時要做好自己原本要來做的事。這條「安全線」從小就種植在他的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