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禮拜，因應中央廣播電台採訪，準備談七月間剛出版的新小說《不要說再見》。
隔著一段漫長的編輯製作時間，特意趁早，重看自己寫的小說，居然哭了。
眼淚不能抑止地滑下時，我正吞下每天早上清香的金萱，一時竟覺得苦澀難辨。
好希望啊！阿歡近在眼前，看他言笑晏晏；好希望這世間真的所有的人、所有深深的愛，都能得有機會，不要說再見。

這每一個從我筆下竄走出來的人物，對我來說，就是確定不移的真實。
每一個人都活著。
我喜歡為小說人物，設定清楚的職業背景，畫家、漁婦、牙醫、律師、漫畫鋪小店、政治圈相關檯面上檯面下人物……，因為職場上的既定限制，每一個人都在必要的生命枷鎖裡掙扎。
以致於每一個人物都真實到近在身邊，幾乎，我都可以聽見他們的呼吸聲息。

忽然想到，關於《不要說再見》這本書的律師背景，曾經，由賜珍在律師事務所草創最初，花了那麼多的時間替我修訂。
電台採訪最後，因為是中午播出時間。我在對談裡由衷說：「好希望黃賜珍律師在開車行進時間剛好聽到，好希望可以讓她知道，無論我們如何忙碌、乖隔，只要心的縫隙多出一點餘暇，我是這樣深深、深深地感謝著她。」

生命的縫隙就是這樣，沒有道理，可是相互依戀牽纏。
我開始記起遠在2006年8月20日，《不要說再見》在法律文學獎中參賽獲獎後，我在水國Po過的一篇〈每一天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hi5877/3/1272482556/20060820084130/ ，記錄自己如何夾纏在忙碌的團隊經營和私密的心情屑磨間，一點一滴，留下《不要說再見》的文字形跡。
同時，又Po了篇〈預告片〉，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hi5877/3/1272482617/20060820085034/
截出一小段阿歡的愛戀情纏，當做作品的「預告片」。

這一回想，居然已然兩年。
歲月如夢堪驚。除非我們不回頭，任何時候一回眸，日子就以幾年、幾年的紀事型態倉促流遠。

認真想起來，這些都不是預告片。
蕙君穿走在真實與虛構間，織綴著我的真實人生、書中的情纏起伏，以及每一個虛影實相中，不同人生選擇的悲哀與豐富、軟弱與堅決，為這部小說記錄下5400字的〈逆光前進〉，Po在她的新聞台「創作坊蕙君的童話平原」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eva0523/3/1308635593/20080704075918/ ，這才叫做精彩生動的「預告片」。
〈逆光前進〉一文，結合文本、作者、時代，以及讀者參與，把能夠放進一本書的多層次討論，表現得光色流燦、細膩精緻。
當暑假期間領著一大群孩子做小論文時，全面指定〈逆光前進〉一文做為報告依據。
只可惜，出版社因為同時附有第二篇黃賜珍律師的序，難得在文學世界有律師寫序，出版最後，決議以「律師序」作為唯一的預告片。
蕙君的〈逆光前進〉，從預告片轉為每一部電影的幕後花絮，變成《不要說再見》書中的後記，需索著讀者更多一點點耐性。

這並不是說，賜珍的序不夠精彩。
捨不得蕙君〈逆光前進〉這篇「序」淪為「附錄」的這一長串「生命不可預測碎碎念」，主要意義當然是，十分莊嚴隆重地，在這裡提醒大家----
真的、真的非常好看的《不要說再見》出書了，黃賜珍律師事務所提供的序，非常珍貴難得。

呵呵，只要想像著律師高昂的鐘點費，真的就覺得這是一部「預告大片」。
我啊！也算為這篇序，認真剪輯出「關於這部預告片的預告片」。
以下，就是黃賜珍律師為《不要說再見》寫的序----〈晴逸是我〉。

☆☆☆☆☆☆☆

很多年前，蕭麗紅完成《桂花巷》後，情致纏綿地在序前記下〈剔紅是我〉，所有書中主角的起伏痛楚、生命的疑惑與困頓，那些很像自己的地方，做不到的地方，心嚮往的地方……，隨著投射與憐惜，全都成為自己。
翻讀《不要說再見》時，因為執業以來大大小小的思惟慣性和行為模式，和書中這位傻傻的小型律師事務所負責人劉晴逸相應，一時竟也生起「晴逸是我」的錯覺。
忝為律師之列，我個人特別喜歡《不要說再見》中所塑造劉晴逸一語雙關豐富意象，把一個其實是有點不夠犀利、不夠兇，呆呆的，傻傻的，卻認真努力，在每個委託案件不計成本投注時間和精力；不管對親友、情人和當事人都處處「留情」及「留義」律師形象塑造得十分貼切鮮活。
更有意思的是，小說中對這個笨蛋律師劉晴逸有點脫序個性描述，幫讀者適時抽離出生離死別沉痛，猶如吃完大餐後，送上附餐是一杯正點藍山咖啡和提拉米蘇蛋糕，棒極了！

信手從小說中摘錄出以下三則有關笨蛋律師劉晴逸非常精典切片，讓大家來個先睹為快！
1.原來不是每個律師都很賺錢
「律師掙錢也有難處！」這件事大出晴逸意外。記得，年輕時和文學院的室友們聊到未來，她總是不當一回事地到處承諾：「你們就好好讀書、創作吧！等我開了事務所，每個月各自分給你們10％的利潤，安心地等我考上國考吧！」
很多年以後朋友相見，大夥都笑她：「是不是認定自己一輩子也考不上律師，所以才有這些瘋狂荒唐的割股共享計畫？」
「那時候，每看到電視、電影上的律師，個個穿著名牌，談情說愛，無所是事，想當然就以為只要考上律師，就算躺著什麼事都不做，錢就會自動從天上掉下來。」晴逸苦笑著搖搖頭：「律師怎麼可能存不到什麼錢呢？你們相信嗎？我阿公、阿嬤、外公、外婆，每個人都收過我的支票，全都答應他們，等我考上律師，每個月給他們五萬元。哈哈，話真的說得太快了，現在才知道，靠這個事務所，每個月給大家五千元都很難。」

2.律師和瘋子一線之隔
透過已成鬼魂阿歡近身觀察：「這個律師過的生活真無聊，連個聊八卦、談是非的朋友都沒有，大部分的休息時間，都在HBO的催眠聲中，胡亂睡在客廳。」；「剛開始的時候，阿歡一直以為，劉律師不喜歡自己的職業，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不喜歡自己的生活，所以，把自己當做「笨蛋」，為自己的私密心事，建了個特殊加密的「笨蛋」資料夾。
後來他才發現，晴逸其實很喜歡「律師」這個工作，常常沒日沒夜地加著班。她有一個很好笑的的檔案，檔名叫做＜三不『三不』原則＞。內容很簡單，絕對不可以「不要輕易承諾當事人」；絕對不可以「不要隨便得罪同業」；絕對不可以「不要讓情緒太容易被別人看出來」。所以，她認真給當事人承諾，為當事人解決問題；不太和同業應酬往來，反正也沒認識幾個同業，所以就不必在乎得罪或不得罪；她收費不高，薄利多銷，滿腦子幻想著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一個只接「法人客戶」的專業律師，很善於自得其樂，雖然大部分打電腦的時候都在罵人，其實，心情很輕鬆，罵人的時候她都在重整情緒，把每個案子，按照她的期望再演練一遍，任何時候都可以自由地表現她的情緒。

3.律師最怕的事
就在晴逸還沉醉在當事人讚嘆和佩服的「藥癮」般美好氣氛中，忽然一愣，因為，她從來沒碰過律師收費問題，前負責人沒教過她，甚至，在事務所裡，受雇律師只負責辦案件，收費一向是事務所的商業機密。和當事人直接秤斤論兩談「收費」這件事，真的讓她十分難為情，呆了許久，最後，晴逸終於結結巴巴說出：「三----萬----元！」第一次說出這三個字，嘴唇還微微發抖！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笑呢？
在好笑中，全書處理的，還是讓人辛酸的現實。翻開報紙，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砂石車超載撞死行人、大卡車轉彎超速撞死行人、遊覽車失速翻覆山谷，車上人員傷亡慘重……之類車禍致死新聞。根據內政部警政署統計資料，自民國91年至96年9月底為止，共計五年多時間台灣地區已有一萬六千一百六十人因車禍死亡，這樣傷亡人數，和九二一地震官方統計死亡總人數2,400人相較，等於發生六次九二一地震之死亡人數。
對於每年造成二千六百人至三千人之間死亡車禍案件，小說中所描述對人命視若草芥秤斤論兩喊價殺價遊戲規則，直到現在始終沒有多大變化。
我曾經在一個調解會議現場，親眼目睹一個車禍受害家屬對著肇事者控訴著：「我兒子才二十三歲就被他撞死，卻只拿100萬元就想沒事，要不然你兒子給我撞死，我給你100萬元，你要嗎？」
車禍案件辦案不科學以及賠償金額偏低，已直接促成駕駛人對「交通規則」漫不經心及車禍死亡人數年年刷新紀錄。對受害家屬更難以接受的是，司法救濟漫漫長路，往往創造更多難以平復「二度傷害」。也許死亡人數太抽象了，也許新聞故事永遠不夠逼真鮮活，也許談司法及法律制度陋規太過沉重，也許悲傷故事讓人吃不下飯；也許太多太多人間缺憾難全……。

那，不妨來讀小說吧！

讀過很多遍、很多遍以後，還是非常非常喜歡《不要說再見》中尾聲中這樣的一段話：「和律師的關係，最好永遠不要說『再見』。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一樁走入法庭的故事，不是破破碎碎的，和律師再見時，總會有不一樣的理由在心碎。」所以「最好一輩子不要再和律師說再見！每個人都要好好地、平凡地幸福下去吧！」
誠摯地希望有一天，再也沒有一個法律案件發生；再也沒有一個當事人需要律師；再也沒有法院和監獄，最後，地球上律師也因為沒工作做而全部改行，包括劉晴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