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19 19:29:16小蟹子

時間的兩岸

2007年春日,創作坊的教材採用泰戈爾的《漂鳥集》。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特別喜歡泰戈爾的這一句詩----
生命如遠渡重洋,我們相遇在同一條窄窄的船上;
死亡時我們同時靠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自奔去。

隔著重洋,隔著遠遠的兩端,無論靠什麼關係聯結起來的我們,很難解釋地,其實都這樣親密,同時也這樣疏離。

記得,有一個非常孝順的學生,當媽媽不斷打電話向他抱怨,阿公很想念他、總是叨念著為什麼他都不回家時,考完期末考,他立刻打電話討好阿公:「阿公,我明天就回家囉!有什麼特別需要的東西要我帶的嗎?」
「沒有啊!我什麼都有了!啊,對了,最近有沒有電影或者是閩南歌可以聽?」阿公真的很新潮,喜歡看電影、聽新歌。孩子開心地報告:「有好幾部電影真的很好看,晚上燒給你。」
「我又還沒死,用不著你來燒給我。」阿公生氣地切掉電話。孩子沒機會解釋,委屈得嘟起嘴,一勁回顧著他從小補習時喜歡帶著阿公一起去報名,讓阿公熟悉他生活的內容;想起阿公耳朵不好,他習慣為他重複一次又一次別人說的話;想起他曾經無數次扶阿公上下車……
而現在,他卻被斥責「詛咒阿公早死」,無奈的感覺,讓他幾乎要罵髒話。
我們卻聽得哈哈大笑起來。

彷彿站在時間的兩岸。
青春的孩子,永遠看不見熟年的人,究竟在渴望什麼、害怕什麼?

我有好幾個侄兒,在很小很小的時候陪阿公散步,「巧遇」殯葬隊伍,總是在孝子、孝女的哭聲中,貼心地向疼愛他們的老人家示好:「阿公你放心,你死了,我會哭得更大聲!」、「阿公,我也會拜你。」或者是更勁爆地:「阿公,你什麼時候要死?」

童蒙時我們根據對這世界的最初理解,而且很可能大半都是「誤解」的熱情,對每一個「別人」揮霍著我們的真心,隨著對世界的認識慢慢清楚,對別人的需要慢慢確定,卻因為我們「自己」也跟著複雜起來,那些孩提時的夢想、天真的願望,慢慢隨之凋零;誇口說要買一棟房子和阿公、阿嬤住在一起,讓阿公、阿嬤輕鬆快樂的小小孫兒、孫女們,總是來不及實現,就忙不迭地跌進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成人遊戲裡。

跨向時間彼岸,成為遙不可及的夢想。

阿公、阿嬤的愛,是人生的單行道,等到孫兒、孫女們能夠迴向照顧時,其實多半都來不及,我們只能隨著無表情的時間,快樂也好、痛苦也好,毫無例外地一路流向時間中流。
忽然發現,我們擠在一個簡陋破舊的小船,開始扛起負責這個世界運作的重負,生活成為最緊湊的「日程表」,大部分的我們,不知所以然地趨向共同的選擇,工作是全天候的剝削,愛,成為最疲累的負擔。
成家、育養、in與out、輸與贏、準確與失誤、排擠與升遷……,一如杵在荒荒洪水,愁對茫茫前路。

每一天都在經營算計,「成功」成為唯一的標準。
只剩下時間兩岸邊老人和孩子,猶有餘暇,擁抱著愛、付出、珍惜、真心、熱烈、深情……,這些字典裡代表「美好」的情緒。

直到有一天我們都慢慢老去、慢慢在對向靠了岸。
時間,才開始停頓下來,用一種調慢的速率,讓我們照見,前塵往事,讓我們在餘生無多的生命最後,認真地愛,認真付出,同時也對這所有太晚才珍惜的很多人、很多事,生出更多的依賴、惆悵、失落、難捨,甚至是悲哀與恐懼。

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反覆誦讀泰戈爾----
生命如遠渡重洋,我們相遇在同一條窄窄的船上;死亡時我們同時靠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自奔去。

我真的很希望,仍然在時間洪流裡起起浮浮的我們,有機會在激流裡找一個停息的角落,深呼吸。
看看這一岸的朝陽初起,也看看那一岸的夕陽餘暮,然後認真想想,要做些什麼樣的準備,有一天,我們才能安心靠岸。


小雨.. 2007-01-27 01:54:25

那那...我該不會是要滅頂了吧=___="

不知道 2007-01-21 10:18:37

很的很好奇
我會在哪裡靠岸呢?

黑黑的熊 2007-01-20 17:30:17

等待機會─在激流裡找一個停息的角落深呼吸。
認真準備─有一天能安心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