鄐君開通襃余道摩崖刻石(66)
永平六年,漢中郡以詔書受廣漢、蜀郡、巴郡徒二千六百九十人開通襃余道,太守鉅鹿鄐君、部掾治、級王宏、史荀茂、張宇、韓岑弟,典功作,太守丞廣漢楊顯,將相用,始作橋格六百卅(廿)三間,大橋五,為道二百五十八里,郵亭、驛置徒、司空、褒中縣官寺并六十四所,最凡用功七十六萬六千八百餘人,瓦卅六萬九千八百四器,用錢百四十九萬九千四百餘,斛粟□□□□,九年四月成就,益州東至京師,去就安穩。
〈鄐君開通襃餘道摩崖刻石〉,記東漢永平六年(63),漢中太守鄐君,奉詔受廣漢、蜀郡、巴郡徒役開棧道,至九年四月始成。
銘文最先著錄於﹝宋﹞紹熙五年(1194)晏袤題碑陰釋文,「器」字以下,已不可見,袤文錄在﹝清﹞乾隆間,翁方綱《兩漢金石錄》卷十三,題〈漢中郡太守鄐君修橋格碑〉全文一百五十九字。翁氏以為:「今拓(中略)尚少其三十五字,又以今所見釋文末一行,得見其末之十有七字,則尚少其十八字,然晏記中又尚遺失原文數字。」[1]同時,畢沅亦有拓本傳世。民國六十年(1971)建褒水大壩,原石移漢中博物館。
鄐君者,《左》襄二十六年:「雍子奔晉,晉人與之鄐,以為謀主。」《說文》:「鄐:晉邢矦邑。從邑,畜聲。」《廣韻》:「漢有鄐熙,爲東海太守。」蓋雍子之裔,以邑為姓。其音許竹切蓄、醜六切畜,義並同。
次按襃余字,《說文》:「襃:衣博裾。從衣,𠊻省聲。」音博毛切,報平聲。徐本:「𠊻,古文𠈃。」𠈃即保字。保所從呆,即古「子」字,故銘文襃字從衣、孚,孚字作爪子。而段注:「𣜩作褒、作裒。」褒從保為聲,仍是古文本義。又,裒字則《說文》所無,一音褒,義同,蓋依襃義引伸所造新字,裒從衣、𦥑,臼,兩手掬之,即保抱義也。一音蒲侯切抔,《爾雅‧釋詁》:「裒:聚也,多也。」係別一義。
余字《說文》:「余:語之舒也。從八,舍省聲。」舍省聲音斜,然段注:「〈釋詁〉云:『余,我也。余,身也。』孫炎曰:『余,舒遲之身也。然則余之引伸訓爲我。」《玉篇》:「余:弋諸切,身也、我也,語之舒也。」[2]弋諸切,乃依引伸義,變聲趨適者。《廣韻》二音,其一〈魚韻‧余紐〉者:「餘:我也,又姓,《風俗通》云:『秦由余之後。』以諸切。」與《玉篇》同音。其二〈麻韻‧闍紐〉視遮切:「余:姓也,見《姓苑》,出南昌郡。」[3]此蓋《說文》:「舍省聲」之遺,楊慎謂:「今人姓有此,而妄寫作佘,此不通曉《說文》而自作聰明者。余字從舍省,舍與蛇近,則禪遮之切爲正音矣。五代宋初人自稱曰沙家,卽余家之近聲可證,而賖字從余亦可知也。」佘蓋依「舍省聲」而省文,以別於我義也。余與佘,上古與中古音之別。佘、斜則皆屬〈麻韻〉。
襃余作褒斜,亦字隨音變也。班固〈西都賦〉:「右界襃斜,隴首之險。」註:「《梁州記》曰:萬石城,泝漢上七里,有襃谷,南口曰襃,北口曰斜,長四百七十里。[4]」作「褒斜」字,蓋由《說文》:「斜,抒也。從斗,余聲。讀若荼。」知余、斜俱為舍省聲,義在舒、抒之間,用斜字,乃余字別加斗旁,以別於本字。《集韻》於遮切:「褒余,蜀地名。一作褒斜。[5]」義固如是,音又變也。
褒余道者,《戰國策‧秦策》:「棧道千里,通於蜀漢。」《史記‧魏世家》:「秦又不敢伐楚,道涉穀,行三千里。」《正義》:「劉伯莊云:『秦兵向楚有兩道,涉谷是西道,河外是東道。從褒斜入梁州,即東南至申州攻石城山,險阨之塞也。』」戰國時已有此道。〈貨殖列傳〉稱:「巴蜀亦沃野,…南禦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馬、旄牛。然四塞,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以所多易所鮮。」狀其險阨也。又〈河渠書〉稱:
其後人有上書,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張湯。湯問之,言:「抵蜀從故道,故道多阪,回遠。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從南陽上沔入褒,褒絕水至斜,間百餘里,以車轉,從斜下渭。如此,漢中穀可致,而山東從沔無限,便於底柱之漕。且褒斜材木竹箭之饒,儗於巴蜀。」上以為然。拜湯子卬為漢中守,發數萬人作褒斜道五百餘里。道果便近,而水多湍石,不可漕。
《正義》:「《括地志》云:『褒谷在梁州褒城縣北五十里。斜水源出褒城縣西北九十八里衙嶺山,與褒水同源而派流。』」班固〈西都賦〉註引《梁州記》曰長四百七十里。稍短於《史記》所載,石刻稱二百五十八里,纔及《史記》之半,或僅是所修道里數。
橋格,即閣道也,〈石門頌〉稱「高格」,畢沅(1730-1797)以為閣格古字通。翁方綱(1733-1818)《兩漢金石錄》卷十三以為:「即橋閣,然閣字本非其義,格則枝架之名,此格字當為正也。」按《說文》:「格:木長皃。」段注:「有借格爲庋閣字者。」謂《康熙字典》引「縣肉格」為「凡書架、肉架皆曰格。」此假借義也。銘文格義在《周禮‧大司徒‧牛人》:「凡祭祀,共其牛牲之互與其盆簝,以待事。」鄭康成注:「互:若今屠家縣肉格。」[6]《周禮正義‧疏》曰:「《詩‧小雅‧楚茨》孔《疏》引此注格作架,葢以義改之。又《爾雅‧釋宮》云:樴:謂之杙,長者謂之閣。格與閣聲同字通,縣肉格即掛肉長栻也。」[7]懸肉格,用以掛肉,今屠市猶存此物。橋格,架木為道,義通今之高架道。
漢中盆地在長安西南隅,屬秦嶺之南,廣約一百十公里,袤二十五公里,東西橫陳,四塞之地也。其北向通長安有四閣道,由東至西凡四。其一,自石泉北出長安者,即子午道。其次,由城固至長安西之盩厔,稱儻駱道。其三,漢中直北至盩厔西之眉縣,為褒斜道,所謂「明修棧道」者,即此。其四,極西由沔北至眉縣西之寶雞者,即陳倉道,所向為漢中正北,然是通長安最為迂遠者。漢中扼川陜交通,昔漢高入蜀,唐皇幸蜀,皆必由閣到入漢中,直西南逾廣元、劍閣而至成都。
論書藝,袤謂:「字法奇勁,古意有餘。與光武中元二年〈蜀郡太守何君閣道碑〉體勢相若。建武、永平,去西漢未遠,故字畫簡古嚴正,觀之使人起敬不暇。」方綱謂:「字畫古勁,因石之勢而縱橫長斜,純以天機行之,此實未加波法之漢隸也。」沅謂:「字徑三四寸,體界篆隸之間,甚方整,而長短廣狹不一。餘所見漢人書,若諸城縣署內〈延光四年刻石〉,亦此類也。[8]」蓋東漢之初,篆勢未盡退,方整之意猶存,八分未興,磔法亦未出,介於篆隸間,近於繆印篆也,伊秉綬(1754-1815)、呂世宜(1784-1855)以為書體。篆刻家如趙之謙(1829-1884),取並瓦文、磚銘入印,所謂印外求印,一時蔚為雅尚。
[1]﹝清﹞翁方綱《兩漢金石記》((【中國哲學書電子畫計畫】>線上圖書館載上海博古齋1923年景印乾隆54年刊《蘇齋叢書》)卷13頁14(E:V5/8,81/144)下同。
[2]﹝梁﹞顧野王《玉篇》(臺北:中華,1968年據《小學彙函》校刊《四部備要》2刷)卷下頁60。
[3] 林尹校《宋本廣韻》(臺北:黎明,2010校刊﹝宋﹞陳彭年等修《廣韻》22刷)頁67、頁169。
[4]《昭明文選》頁2下。
[5]﹝宋﹞丁度《集韻》(上海:上海古籍,2017年影述古堂本)〈魚韻〉頁66二字,頁69與予同音。《集韻》
[6]﹝清﹞阮元《重刊宋本周禮注疏》(臺北:藝文,2007景阮氏嘉慶20年江西南昌府學刻本15刷)頁197。
[7]【維基文庫】>《周禮正義》牛人疏。
[8]﹝清﹞畢沅《關中金石記》((【中國哲學書電子畫計畫】>線上圖書館載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乾隆46年辛丑(1781)經訓堂版)卷1頁2。(E:V1/2,13/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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