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詩（14）怪詩之四　　南山子

　　紀曉嵐〈如是我聞〉卷一載：豐宜門外風氏園古松，前輩有題詠，錢香樹先生尚見之，今已薪矣，何華峰云：相傳松未枯時，每風靜月明，或聞絲竹，一鉅公偶游其地偕賓友夜往觀之，二鼓後有琵琶聲，似出樹腹，似在樹杪，久之，小聲緩唱曰：

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

鉅公叱曰：「何物老魅，敢對我作此淫詞。」嘎然而止，俄登登（狀聲詞）復作，又唱曰：

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樹，

桃李花易殘，松柏常如故。

鉅公點首曰：「此乃差近風雅。」餘音搖曳之際，微聞樹外悄語曰：「此老殊易與，但作此等言語，便生歡喜。」撥剌一響，如有弦斷，再聽之，寂然矣。

　　南山子聞之曰：此言「鉅公」，恐是紀老諷沈歸愚輩倡「格調詩派」而矯情者，讀者知之，或可為我取驗。

　　又其〈如是我聞〉卷二載：宛平何華峰，官寶慶同知時，山行疲困，望水際一草庵，投之暫憩，榜曰「孤松庵」，門聯曰：

白鳥多情留我住；

青山無語看人忙。

有老僧應門延入，具茗，頗香潔，而落落無賓主意，室三楹，亦甚僕雅，中懸畫佛一軸，有八分書（隸書）題曰：

半夜鐘磬寂，滿庭風露清，

琉璃青黯黯，靜對古先生。

不署姓名，印章亦模糊不辨，旁一聯曰

花幽防引蝶；

雲懶怯隨風。

亦不題款，指問：「此師自題耶？」漠然不應，以手指耳而已，歸途再過其地，則波光嵐影，四顧蕭然，向庵所在，從人記遺煙筒一枝，尋之，尚在老柏下，竟不知是佛祖是鬼魅也，華峰畫有佛光示現卷，併自記始末甚悉，華峰歿後，想已雲煙過眼矣。

　　南山子曰：世謂「物老則妖」，果如其然，將謂故宮之商周甲骨鼎彝為何物哉？然尋記異諸書，妖魅之作，率有憑依而矜其常人所不能者，大略亦以所附者既亡而止焉，如木魅花妖，伐之可以止，器物之妖，毀之亦可以止，是凡示現人間以炫其能者，皆自取敗亡也。韓文公〈石鼓歌〉有：「鬼物守護煩撝呵」之句，「鬼物守護」之語，山子以為頗適機宜，然作如此論，是移彀就矢，讀者應大笑。（原刊第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