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爸！爸爸！為什麼我們家沒有電腦？」

『因為妳媽媽說爸爸的頭腦比較好用啊！』

==

我可以感覺得到你有多麼想我，因為我也在想妳！這些日子，我不斷克制自己不再哭泣，這是妳離開前特別叮嚀的。我知道才剛開始而已，之後我們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我會學習，學習在沒有妳的房子裡生活。

晴兒長大了，孩子總是會長得特別快，是個活潑的小女孩，她的笑容和妳的一樣燦爛，遺傳自妳的一頭黑色長髮在陽光下顯得特別亮麗。我們常在那一片開著橘色小花的草地上休憩，看著她專心數花瓣的神情就好像妳還在我身邊；她像妳一樣愛讀書，常拿著小說坐在我的身邊，陪我寫一封封的信，晴兒很懂事，她說她要幫我把這一疊信拿去郵局寄，但又怎麼能寄得到呢？

你知道嗎，我抱住她時，她還沒有了解為什麼我眼眶泛著淚水。為了不讓晴兒感染我的情緒，我想把寫信給妳的次數減少，希望妳能理解。

思念妳的小海

==

「小海，妳幫我算一下買這些東西總共要花多少錢。」小雨向後把身子攤進沙發椅中，把手上一張便條遞給小海。小雨雖然做事認真仔細，但只要是碰到計算與記憶的東西就沒輒了！

『妳那邊桌上不是有計算機，按一下不就好了。』

「計算機要按很久，一不小心就容易按錯咩！而且我比較喜歡你幫我算啊，反正你一下就算完了。」

『兩千八百二十七，妳是要買什麼東西價錢這麼瑣碎？』其實小海接過那張紙瞟了一眼，在回應的的時候便已經算完了，只是很喜歡聽小雨說那一句喜歡，就連後面補的那一句都是故意問的，接下來小雨就會念一堆有的沒的要小海記得，等到明天到早市去就會派上用場。

「嗯……我要買高麗菜、紅蘿蔔、魚、豬絞肉……」小雨也早就習慣依賴小海的頭腦，小海思路非常敏捷，過目不忘、反應快速，但唯一最讓人受不了的便是太過粗心大葉，要不是有小雨的叮嚀，小海必定是穿著一紅一綠的襪子出門。

也許是這種互補的個性吧！小海享受著小雨的叮嚀，小雨也很樂意隨時替小海注意；小雨把小海的聰明當作是電腦使用，小海也沉浸在被需要的成就感裡。兩個人的相處總是開心和樂，多彩多姿。

(二)

「爸爸！爸爸！為什麼我們家沒有機器人？」

『傻晴兒，那是因為爸爸比機器人強壯啊！』

==

親愛的小雨：

妳那邊冷嗎？希望妳不要生病了！今年的雨季似乎特別地長，讓原本就刺骨的冬天更加變本加厲，寒風挾帶著思念總是能穿過毛衣，直筆筆地刺進心臟，即便是走在人潮擁擠的捷運站中，也感覺不到任何一絲的溫暖，假如妳在的話就好了。

晴兒發燒了，醫生說只要好好休息多喝水睡個覺就沒事了，容易生病的她與妳一樣常常令人擔心，還記得那個會發仙楂餅的翁醫師嗎？晴兒在拿到仙楂之後興奮地在診所裡跳舞，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是個感冒發燒的病人。她會很快好起來的，開朗的女孩必定會受到上帝的眷顧。

今天晚上，我抱著晴兒讓她入睡，她說怕傳染給我，自己找了個口罩戴著，看著她隨呼吸起伏的胸口，我彷彿感受到冬天裡唯一的溫暖。

渴望擁抱的小海

==

「小海，把外套穿上啦！氣象說今天只有11度，你這樣出去會感冒的。」小雨從餐桌的椅背上拎起一件外套，大聲朝著只穿一件襯衫便往外走的小海叫喊。

『沒關係啦！我吃得飽睡的好，又有妳在我身旁，我怎麼可能感冒。』

「不管！反正你出門一定要給我把外套穿上，否則我就跟你一樣不穿。」

『那可不行，妳只要風一吹就會生病，我可不想整天提心吊膽，』小雨就是知道怎麼威脅小海，簡單幾句話就讓小海收回早已踏出門的右腳。『我穿就是了！』

「我知道你很強壯，但我可不想冒險讓你生病，」說話的同時，小雨像媽媽在替孩子穿衣服一樣，把外套的袖子分別套進小海微微張開的兩隻手臂，再將他轉了一圈，從正面把外套拉鏈拉上。「我生病的話，你可以照顧我；如果你也生病了，誰來照顧你呢？」

『我不會生病的啦！妳就別擔心了。』小海說的是沒錯，他的確非常少和醫生有約會，會認識診所的翁醫師也是因為陪小雨去，皮夾裡的健保卡幾乎是沒有掏出來過。

除了鮮少生病之外，家裡大大小小的桌椅、書架、衣櫃等等，都是小海一手包辦的，油漆、除霉、通廁所也是樣樣精通，當然，抓老鼠打蚊子更是不在話下，有哪一個型號的機器人有這麼多功能的呢？

(三)

「爸爸！爸爸！為什麼晴兒叫做晴兒呢？」

『那可是媽媽送給妳的禮物喔！妳要好好珍惜。』

==

親愛的小雨：

最近好嗎？我很不好，衣服常常穿反，扣子也都會扣錯格，這麼久了，我還是沒辦法不依賴妳的叮嚀；我把妳會說的話貼在家裡每一個角落，卻往往還是忘東忘西。反倒是晴兒，她因為那些字句變得細心而不容易犯錯，一直到現在，她都還以為那是我用作來提醒她的呢！

晴兒很喜歡妳為她取的名字，她說我常常獨自在房裡沉思，希望她可以和她的名字一樣，替我撥開烏雲，帶來歡樂。我能夠說什麼呢？妳們母女倆的想法每每都不約而同，在妳們之間，我好像是外人一般，有種被排擠的感覺。

天亮了，窗外霧濛濛的，不知道今天會是晴天還是雨天，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下著雨的晴天，那將會是多麼美麗啊！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心情矛盾的小海

==

「小海，你希望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小雨手拿著剛從信箱拿出來的健康檢查表，在小海面前猛力地晃，笑不攏嘴地問著小海。

『妳覺得呢？』這種細節的問題小海從不掛在心上，反正小雨會把事情處理的，小海這樣想著，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把問題丟回給小雨。

「嗯……我要她叫晴兒！沒錯，就叫晴兒！」小雨只猶豫了一會，就彷彿解數學題時豁然開朗似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好好好，叫什麼都可以，只要妳先坐下，可不要碰傷了。』小海看到小雨這麼又跳又叫的，就算再怎麼大而化之也開始擔心了起來，趕緊起身把小雨扶回沙發上坐下。

「我希望晴兒的到來可以為你帶來一些溫暖的陽光，小海自從認識我以後就常常遇到雨天對吧！」小雨移了移身子，頭枕著小海的大腿在長沙發上躺下，「你說好不好啊？」

『我喜歡妳，也喜歡雨天啊！有妳陪伴，淋點雨又怎麼樣呢？』

「不管！我就是要把她取名晴兒。」

『那就這麼決定吧！小雨大人。』

『謝謝妳，小雨。』小海低頭看著小雨的臉，手撫著小雨的臉頰，心裡默念著。

(四)

「爸爸！爸爸！為什麼媽媽都不回家來找晴兒？」

『媽媽在好遠好遠的地方，而且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忙，所以才要爸爸好好照顧妳啊！』

==

親愛的小雨：

生日快樂！妳記得嗎？今天是妳的生日。我起床時還期待妳會一如往常的在旁邊要求生日禮物，結果我只能對著照片裡的妳輕輕親吻了下，因為我感受不到妳的撒嬌，也找不到妳的一絲絲痕跡，只有那片綠地上才有熟悉的面容。

晴兒開始問起妳了，我好不忍心，我明白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可就是說不出口啊！給我點勇氣吧，妳知道我是最膽小的，有時候比晴兒還不如；晴兒很乖，自從知道妳很忙碌之後，便天天要我帶她去幫妳的忙；她說要帶一個大蛋糕去幫妳慶生，躺在妳懷裡吃鮮紅的草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如此啊！

我翻開熟悉的那本書，利用窗外孤單的街燈照明，書上的文字把妳帶到我的面前，再次喚醒我腦海中深刻的回憶。『不要！我不願意忘記妳。』我大喊著。

始終懦弱的小海

==

『不是這樣的吧！我不能想像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妳身上。』小海抱著呼吸微弱的小雨，沒有辦法想像三個小時前才一起吃飯的小雨現在竟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動彈不得。

「對不起，小海，我不是故意的。」小雨的聲音透過氧氣罩虛弱地傳了出來。

『不！小雨，不要道歉，這不是妳的錯，應該要怪我沒有好好照顧妳』

「拜託你，晴兒就交給你了。」

『不要，我不要！晴兒沒有妳不行的，相信我，妳會好起來的。』才說完，小海流下兩行眼淚，滴在小雨緊握的手上。

「答應我，不要哭泣！雨過，總是會天晴的。」

嗶──小雨的喘息在房裡迴繞，被那突如其來的警告聲切斷，心電圖的波動不再上下，那條地平線似乎象徵著雨的落下，與太陽的升起。醫生護士手忙腳亂地盡最大的努力，而小海，早已無助地倚著牆邊跪在病房一角。

(五)

十年後的某一天，晴兒整理著小海過世後便不再使用的書房，這棟房子已經老舊了，政府準備將這附近一帶通通翻新，每搬出一樣物品就會想起那深愛她的爸爸一次。然而，晴兒至今沒還沒感受過母親的關懷。

偶然，她在小海的書桌抽屜找到一個寫著她名字的牛皮紙袋，裡頭放著一本書、一篇新聞剪報與一面獎牌。那本書很新，在紙袋的保護下沒有一絲灰塵，書名是『媽媽』，標題下有一行小字：「雨過天晴」。那一面獎牌上有許多符號，晴兒唯一看得懂的就只是一行英文「Nobel Prize」。

晴兒輕輕把書和獎牌放下，小心翼翼打開老舊而脆弱的剪報，日期是1975年七月一日，那是小雨的生日，新聞標題是「台灣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當然還放上了一張小海的照片，文章內容是這樣的：

==

台灣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小海

馳名海外的台灣小說家小海，以『媽媽』一書獲得評審青睞，成為台灣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者，……

『媽媽』，是小海希望送給女兒晴兒的禮物，書中寫盡他對小雨的思念與小雨的每一個故事；小海在訪談中這麼提到：『晴兒從小便沒了母親，但願這本書能夠為晴兒雕塑出小雨的印象……我不渴望得獎，我只祈禱我的孩子有媽媽的陪伴……我不能接受我的孩子只有爸爸……』

無論是對於台灣文壇還是對小海本人而言，這無疑是一大里程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