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奏》:炸雞要不要加檸檬汁?
業餘小提琴手真紀的丈夫幹生,已經失蹤一年,沒人知道幹生的下落。某天,真紀巧遇另外三名樂手:小雀、家森和別府,四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別府建議大夥組成四重奏,一起在別府位於輕井澤的別墅同宿與練習。然而,真紀與小雀等人的相遇,是意外?或是刻意操作的設局呢?
「喂喂喂喂,你們在幹嘛呢?」家森
「吃炸雞啊。」小雀
「我是說這個,還有這個。」家森
「檸檬。」小雀
「對,為什麼要給炸雞擠檸檬?」家森
「什麼為什麼?炸雞不就是要擠檸檬吃的嗎?」小雀
「每個人口味都不同。」家森
「可是檸檬已經擺在這了。」小雀
「那是每個人把炸雞夾到自己盤子後,可以自己擠檸檬的意思,不是嗎?確實有吃炸雞就是要加檸檬的人,但也有人覺得怎麼能加檸檬吃呢,不是嗎?」家森
「加了比較好吃啊。」別府
「口感就不那麼脆了。」家森
「加了比較有益健康。」別府
「既然都吃炸雞了,誰還管什麼健康不健康?」家森
「還是加了比較好吃吧?你幹嘛為了個檸檬生氣啊?」小雀
「我們以後會注意的,只是個檸檬而已嘛。」別府
「只是一個檸檬...我不覺得只是加不加檸檬的問題。」真紀
「真紀,妳是不加檸檬的那一派吧?」家森
「比起加不加檸檬,抱歉,我覺得目前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問題。」真紀
「那是什麼?」別府
「為什麼不在加檸檬之前先問一下呢?」真紀
「沒錯,就是這點!有人喜歡給炸雞擠檸檬是很正常的,我沒說不能擠。」家森
「家森想說的是,為什麼沒有先問一句要不要加檸檬?」真紀
「就是如此!別府,炸雞能洗嗎?」家森
「不能。」別府
「所以,擠檸檬這件事是不可挽回的。」家森
「不可挽回?」別府
「炸雞再也不能恢復原狀了。」家森
「對不起,我們應該先問一句:要不要擠檸檬汁才對。」別府
家森一臉陰沈。
「嗯?還是不對嗎?」別府
「加不加檸檬的問法也是一種文化。有兩種流派,你們擠檸檬汁的時候,要是問的話會怎麼問?」家森
「要擠點檸檬汁嗎?」別府
「對,會這麼問吧,要擠點檸檬汁嗎?好像擠檸檬汁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樣明明會介意的人也會說不介意,對吧?這是逼迫啊,我們只能被動的防守。」家森
「那應該怎麼問才對?」別府
「有檸檬吧?」真紀
「喔,有的。」家森轉頭看向別府:「要像這樣問。」
「感覺有點搞不懂啊…」小雀
《四重奏》第一集,眾人為了炸雞該不該加檸檬汁而爭論不休,乍看只是四個人對同一件事的不同反應,沒想到這場爭論竟是這部影集的核心:淋上檸檬汁的炸雞,有可能摧毀一段關係嗎?
「我想結婚,和他成為一家人。」真紀
「即便結婚,我仍想和她像戀人那般相處。」幹生
真紀和幹生一見鍾情,陷入熱戀,步入婚姻,一切看來水到渠成。然而,這對夫妻不過結婚兩年,婚姻便亮起紅燈。起因於他們對於婚姻的想像截然不同。真紀放棄音樂夢,專心當個家庭主婦,以夫為貴。幹生渴望婚後,依然可以跟妻子維持像「戀人」一樣的關係。真紀樂於照顧幹生,放棄音樂夢也在所不惜。但對幹生來說,妻子不再追求自我理想,轉而全心照顧他,反倒成了一種壓力般的存在。
談感情就像吃炸雞,有人喜歡在上頭擠點檸檬汁,有人不愛。幹生討厭吃炸雞還要加檸檬汁,但為了「感激」妻子的付出,只好壓抑內心真正的想法,以免傷了妻子的心。剛開始,幹生還只是隱忍炸雞被淋上檸檬汁,接下來,生活裡的每件事都像是淋了檸檬汁的炸雞。真紀選擇成為家庭主婦,幹生被迫接受妻子的照顧,面對深愛著自己、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個性善良又賢淑的「完美」妻子,幹生越來越退縮,越來越不敢訴說內心真正的想法,最後,他只想逃避一切。
「在一起的過程中,我們漸漸變得無需勉強自己。沒有謊言,也沒有隱瞞,可以做真實的自己。」真紀
「在一起之後,我明白了一件事,雖然聽起來理所當然,不過其實她也只是個普通人呢。」幹生
「我終於覺得自己有一個家人。」真紀
「戀愛的時候,我一直覺得她是個特別的人,一開始充滿神秘感的那個她,已經不存在了。」幹生
愛情為何會變質?婚姻關係該是什麼模樣?真紀以為先生很享受她的照顧,從未問過幹生:你的炸雞需要擠檸檬汁嗎(你需要我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嗎)?同樣的,幹生自以為是的感激與壓抑,也是把這段婚姻關係推向懸崖的兇手之一。是的,幹生並非受害者,他一邊接受妻子的付出,一邊又默默地自行產生壓力、疏遠對方,最後選擇離去。幹生也沒有給過妻子選擇的機會,放任兩人感情失速脫軌。
真紀和幹生的婚姻之所以出問題,在於他們都活在自我對婚姻的想像,卻從未問過對方:你覺得我們的婚姻該是什麼模樣?
《四重奏》讓觀眾看到夫妻間的「體諒與體貼」,如何成為傷人的武器、看到戀人們對未來的不同想像,如何一步一步摧毀他們一手建立起來的家庭。第六集尾聲,真紀清楚向婆婆表示,就算有一天幹生出現在她面前,她也會簽字離婚,因為她很清楚知道,兩人的關係已經破碎,無法重圓。真紀結束與婆婆的會面,回到輕井澤的住處,發現幹生居然就在家門前,而且他還把小雀給綁了起來,還可能意外殺了咖啡館女侍有朱。
前一秒才跟婆婆說一定會跟幹生離婚的真紀,一見到丈夫,立刻恢復成:「為了愛我可以放棄一切」的愛到卡慘死模式,馬上將離婚的想法拋棄,決定放棄她與小雀等人組成的「甜甜圈洞四重奏」,要跟幹生一起逃亡,重新開始不同的人生。《四重奏》的編劇(坂元裕二)實在有夠賤,他先讓觀眾看到真紀和幹生對彼此的怨言,以為這兩人再次見面時,會有成長,會懂得用理性的態度思考兩人的關係,怎料理性在感性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真紀的反應說明了一件事:理解現狀是一回事,但要接受現狀,又是另外一回事。《四重奏》劇中,幹生失蹤那天,他回到家,脫下襪子,本來打算跟妻子深談,給予彼此再一次機會,卻在最後關頭退縮。當天晚上,幹生離家,一去不返。真紀在丈夫離家後,家裡的擺設便沒有再變動過,包括幹生脫下的襪子,依然諒在原地。一年後,兩人一起回到他們位在東京的住所。幹生發現他一年前離家前脫下的襪子仍在地板上,彷彿他未曾離開過,彷彿過去一年只是一場不存在的夢。
沒有動過的襪子與擺設,實在是一個絕妙的設計,像是在說:真紀和幹生雖然分開了一年,但他們之間的問題,依然跟一年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正因為什麼都沒變,所以真紀和幹生就算硬要在一起,未來仍會碰到相同的問題,陷入相同的困境。幸好,編劇沒有讓真紀和幹生傻太久,他們選擇面對現實,結束這段婚姻,給予彼此不同的出路。
《四重奏》前七集以「失蹤丈夫」為劇情主軸,編織戲劇張力與衝突,例如小雀奉真紀婆婆之命,暗中調查幹生的失蹤之謎,小雀一方面刻意跟真紀交好,以接近對方,探其口風,一方面又被真紀的溫柔與善良所感動,逐漸放下戒心,相信真紀的為人。只是第七集就已經解開丈夫的失蹤之謎,那後面三集要幹嘛?
記得開場的炸雞理論嗎?炸雞理論不只是拿來辯證愛情,也是拿來辯證生活。有人替炸雞淋上檸檬汁、有人不愛炸雞加檸檬、有人的炸雞被淋上檸檬汁卻悶在心裡不敢抗議、有人看見炸雞被擠上檸檬汁,立刻跳出來指責、有人一出生,炸雞就被淋上檸檬汁,所以始終嚐不到沒有檸檬汁的炸雞是什麼滋味、也有人含著金湯匙出生,可以決定炸雞該淋檸檬汁或是不要加檸檬汁...
《四重奏》後三集不再局限於對婚姻與愛情的討論,而是進一步深究人與人、人與自我、現實與夢想的差異。我們與人相處,該要「表裡如一」或是「表裡不一」?我們能夠誠實地面對自己與他人嗎?懷有秘密的人就是壞人?毫不掩飾自己內心慾望的人就更正直?放棄夢想的人太過實際?不放棄夢想的人就一定熱血浪漫?我們如何論斷一件事的對與錯?賭贏了說這一個人有膽識,賭錯了說那個人太莽撞?
「心有所動,就會前進,有了喜歡的心情,人就能擺脫過去向前走。我喜歡妳,現在,妳只需要回答我,妳是希望我們相信妳,還是不相信妳?」小雀
「相信我。」真紀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如果不把心事說出來,秘密就永遠只會存在當事人的心理。既然人人都有秘密,是不是就沒有人值得被信賴?或者,選擇相信一個人,並不需要知道那個人的一切(非要知道某個人的一切才願意相信對方,那還是信任嗎?)。同樣的,選擇相信一件事的價值,是否需要獲得所有人的認同與認可?《四重奏》沒有完美的人也沒有完美的人生,只有一群被生活所傷,不得不隱藏起一宗又一宗秘密心事的人,這群人因為種種巧合而相聚一起,他們接納彼此,撫平傷口,找回一些勇氣與力量,繼續走完顛簸的人生路。
《四重奏》劇本的精采,在於影片揭露的事實越多,我們對一個人或一件事的看法便會持續產生變化。例如第三集小雀的父親過世,小雀在心境上無法原諒父親對她造成的傷害,礙於社會的觀感,小雀覺得不去見重病父親最後一面是大不孝的行為。真紀看見小雀的猶豫與悲傷,她緊緊握住小雀的手說:「沒關係,我們回家吧。」觀眾在這一集,只覺得真紀是個溫柔體貼的人,但我們要到影集後段,得知真紀的真實身份後,才明白她的溫柔體貼,更多的是「感同身受」:關於活在家庭暴力陰影下的孩子,內心所要承受的巨大苦痛。
「哭著吃過飯的人,是能夠走下去的。」真紀
《四重奏》的人設非常仔細(看完整部影集,再來回想人設,會覺得劇本未免寫太好),例如真紀的講話聲音極小,旁人常常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一開始覺得真紀講話聲音小,是因為天性內向害羞所致,後來才發現細微的說話聲,其實是被成長環境給磨出來的,由於害怕暴力相向的繼父、害怕自己的真實身份被發現、害怕好不容易才獲得的「正常」生活會遭到破壞,真紀做事都格外地「小心翼翼」,久而久之,只敢用微小的聲音與人對話,深怕會打擾到他人,或說,深怕音量稍大一點,就會被旁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就會摧毀她得之不易的新生。此外,真紀緊張時會看小鴨子一隻一隻掉進排水溝或是鈴木一郎失誤球集錦等影片,這也是個巧妙的設計,彷彿真紀的潛意識一直認定自己的人生大概會像倒霉的鴨子或表現不佳的鈴木一郎般,被厄運追上,一敗塗地(害怕借來的人生,遲早會東窗事發而結束)。
《四重奏》的角色立體且充滿生命力:小雀用一張愛笑的臉龐,來掩蓋自己的暗黑過往(希望被他人接受與信任的渴望)、別府活在家人盛名的陰影下,對自我感到自卑(害怕自己比不上家人,而養成他很自律、照顧人的性格)、家森對很多事情都有獨到的想法,卻很容易讓人無法忍受(家森的挑剔其實很真誠,直接戳破人與事的各種盲點)、渴望成功的有朱,為了達到一些目的,即便作出旁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惡事也在所不惜(很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慾望)、幹生個性膽小,讓他不敢訴說內心話,碰到問題只想逃,這樣畏縮又愛隱瞞的個性,讓真紀誤以為自己找到「穩定」的人...
「所謂的音樂,就像甜甜圈的洞一樣,因為是有欠缺的人在演奏,所以才會成為音樂。」
《四重奏》再次讓人見識到好看的日劇魅力,人物有血有肉、台詞意有所指(除了炸雞外,家森問「尼莫到底是什麼?」也非常有意思,那是對本質的探問,真紀、小雀、別府都只是名字,名字底下的人到底是誰?)、情感的抒發都不是單向直線連結,而是交錯縱橫,相互影響。當然,本片的演員也是一絕,松隆子的神秘、高橋一生的冷幽默、松田龍平的壓抑,還有滿島光古靈精怪又真摯深情的演出等,都讓人對這部作品更加地愛不釋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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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重奏》真的是一部寓意滿深的電視劇!近來坂元裕二又寫了一部新劇,《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名前夫》,也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