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07 18:23:46
呂如中
喜福會<中>
中午二阿姨帶我們吃海鮮,桌上端來一盤紅魽,片光魚肉的頭與身體還在擩動,令我相當不忍,但仍大口大口把生魚片往嘴巴送,不是貪吃,而是他們花了那麼多錢款待我這個不怎麼紅的藝人,我不能失禮呀,只好每嚐一遍,隨唸一句「阿彌陀佛」。
離開台北,生活就比較容易吧,看似近萬元的海鮮大餐,算帳後只要四千塊,真是賓主盡歡。
回到二阿姨住處,大家昏昏欲睡,只有我想下田。娘說:
「別人是『莊腳俗』,阮子是『台北俗』,沒看過作田A安呢快活!」於是,我們到後院拔菜。
天呀,什麼都有耶!高麗菜、芥蘭、玉米、白蘿蔔、青蔥、茄子、芋頭、花椰菜,還有各式香草,保證沒農藥。問他們不怕遭小偷嗎?他們說前後鄰居都種,送也沒人要。
姨丈被我的好奇逗得龍心大悅,我則是被這片田園搞得精神大振,趁大家摘果洗滌時拼命按快門,每個人都說不好意思拍,卻在我相機留下真誠難得的笑臉。
呂如中牽到草屯仍是呂如中,愛散步的我到了草屯也要逮住機會散步。微雨之際溜到稻田區,看到老人們在屋簷下泡茶,小學生於矮綠的校園打球,偶爾冒出一棟和景觀不搭的華宅,以及沿路溝渠的粉紅福壽螺。
一隻興奮的黑狗跑來跟我玩,像羚羊般四腳彈跳,我想,即使流浪也有屬於牠的歡樂,正如家境普普的二阿姨,一定也有專屬她的幸福,我不該多替她煩惱。
以二阿姨住所為中心繞了一個大圓閒逛,唯一沒睡的姨丈始終遠遠地望著我,我們那麼不熟,但在他眼裡,我是細漢嬰囝吧,沒話聊,只能遠遠看顧我,因為有著那麼一絲關聯──我們是親戚。
我想起老爸,生前一樣白髮如雪,身體卻沒姨丈好。
甚至沒用過「慈祥」兩字形容我那老爸爸,因為他一老就中風了,沒機會表現慈祥的那一面。
下個重頭戲是去拜訪大阿姨,十分鐘車程,同在一條路上。
房子緊靠大馬路邊,相同的透天厝,截然不同的景象……
之前以挑磚窯燒維生的大阿姨,住在失修陰暗的老房子,子女多已離家出外奮鬥,沒有朝氣,只有電視機的聲音。
客廳坐著沒什麼表情的婦人,事實上,除了髮尾泛白,並未特別衰老。只是她過胖不良於行,拄著拐杖,長期呆坐的沙發陷成一個窟窿,和牆上兒女發黃的婚紗照對襯,風光不在,令我一陣鼻酸。
二阿姨曾說,大姨丈往生後,大阿姨的癡呆痊癒不少,一定是大姨丈天上保佑;但我看著流著眼屎、不停重複問話的大阿姨,我知道,她的失智症根本不會復原。
我想她記得我,只是沒那麼記得。
失業單身的小表哥擔負起照顧大阿姨的責任,寄住的大姪女懂事地切了水果招呼我們,眼看三姊妹忽然不知該談些什麼,任由陰雨的潮味緩緩包圍整座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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