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4 17:09:47浮塔徠忒Photogwriter

賣玉蘭花的媽媽 /黃柏榮

攝影/黃柏榮

車流熙攘的交流道十字路口,我的阿母頭戴斗笠,臉上包裹著花布與口罩,一雙眼睛因烈日直射而瞇得快看不見;她疾步穿梭在下了國道並等待紅燈的車陣裡,趁著幾十秒鐘的停等向每一輛車兜售玉蘭花。

「買花嗎?一串十塊錢。」她舉起掛滿花串的那隻手,經過一輛又一輛的車窗前,短促的詢問並企盼車內駕駛能搖下車窗。

五歲的我,將阿母分派的花,一串串地穿進小小的指間,鐵絲線串成的花串緊緊聚攏在我的掌心,我喜歡將那些玉蘭花湊到鼻頭猛力吸氣,享受清新的香;頂著毒辣的太陽,亦步亦趨的跟在阿母身後,她不時回頭看著我,叮嚀我要注意安全;為要節省時間,她命我沿著馬路邊叫賣,自己單獨走向馬路中央的車道去。

假日的時候,阿母也會帶著已經在上學的兄姊一齊來幫忙;為要鼓舞我們的士氣,她有時會承諾,賣完花後帶我們去吃當時最流行的速食漢堡。於是,哥哥總會吆喝著,要姊姊與我三人比賽,看誰先賣完。有一回車主都搖手而過,我垂頭喪氣之際,猛然瞧見一位司機示意要買花,我欣喜準備向前遞出,未料哥哥竟一個箭步搶在我的前頭將花賣出。我氣急敗壞的哭吼,任性的蹲坐在馬路旁,阿母趕緊過來將我攙扶起來,我卻使勁地賴在地上。此時,後方一位駕駛突然搖下車窗並遞出十塊錢向我示意要買花,我仍使性子不願起身,阿母親切的安撫我,要我趕緊過去,我這才收起鼻涕眼淚過去把花遞上。好心的司機先生要我回報一個笑容,此時我才破涕為笑。

我常常藉口腿痠,賴皮央求阿母允准我到陰涼處休息,疲憊的躺在摩托車椅墊上,隨即呼呼入睡。直至阿母與哥哥姊姊收工後,我們便四人貼坐著摩托車前往速食漢堡店。

「我們點一個漢堡一起吃就好了,我吃不下這麼大的漢堡。」向來比較懂事的姊姊明白漢堡昂貴,總是善解人意的要幫阿母省錢。

回到家裡,阿母便將一整天收下的銅板從袋子裡傾倒而出,嘩啦嘩啦鋪滿了桌面。伴隨著我驚呼的表情,一邊幫忙將每十個銅板疊在一起,銅板與桌子敲撞出脆亮的聲響,摻雜眾人積累的手汗味,我天真的問阿母這些錢可以幹什麼?「可以買好多東西啊,以後可以買房子啊,我們就能搬新家了。」「買房子!那我們什麼時後可以買啊?」阿母微笑著告訴我還要過很久。

阿母堆滿期盼的笑容;炙陽下的汗水;撲鼻而來的玉蘭馨香;洪水般湧流的車輛所排放出的廢氣;速食店裡的冷氣混雜著漢堡的味道;算銅板時阿母嘴裡的數數聲;那樣的氣味與畫面一一封存在我的生命中。

如今,當我開車看見有人賣玉蘭花時,我會搖下車窗,買下一段回憶,買回一抹香氣。

2016/03/08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