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18 23:59:24古皮之紅龜粿

浩宇哥哥不見了


(浩宇哥哥退伍的那一天)

 

「浩宇哥哥不見了!」三年級的他說著。

「他在海的那邊,臺灣,可能還睡在臺北家的床上!」我對著樓梯望去的活動中心,微微地笑著想著。

飛機是早上十點半自高雄起飛,趕著下午一點的報到,某些悸動是對金門的近鄉情怯,某部分是對於「替代役」身份的戰戰兢兢。行李不多,一個大黑袋內裝著成功嶺發給的冬夏制服及居家小物,一秤也十六公斤足的沉沉情緒。時間近迫的威脅在渡海的機上逐漸明朗,讀報,讀未知的明天,讀兩年前的金門海灣──久違了,金門。

報到手續不外乎督導長官耳提面命役男生活的「安分」,這安分對於八個役男與管理人應該都有各自表述的想像,即使都顯露著一臉的笑。我們各自被領走,一船一車讓我們暫別集體生活,那段訓練時光的團隊作息相較今日之後,下單位、單打獨鬥,每個人的命運若一顆種子入地溫培,芽葉如何姿態,就得看你如何面對世界,世界因你成為天堂抑或地獄。

教導主任引我走入校園,見人便說「這是我們新來的替代役,浩宇走了,就換他接手」,我亦保有乾淨的好奇心與想像力面對大家,用「你好」兩字解渴,解陌生感,「我四年前就來金門考察和旅遊,這兩年忙著畢業論文就生疏了,不過我落籍金門了」也能消化他們太多的「台客」情愫,對我眨了眼,沒多說「怎麼選到金門服役」這類解釋萬千遍的話,「浩宇,現在有沒有很忙?帶他去放行李,還有認識校園!」教導主任對座位旁的一個大漢說,大漢停下滑鼠、螢幕停在一個表格、回頭看了我一眼,起身後要我右走左拐,進入活動中心的側房,他也領著一個比我早三個月服役的單位役男走逛兩個房間的設備、解釋國小服役的工作、讓我安心的加入這一團隊──體格大漢的那人便是浩宇學長,我想我們共同處除了這身卡奇制服與藏藍寬鬆的西裝褲,他是只剩十天就要役畢的「老鳥」,與我當下獵奇心境的「菜鳥」遠遠差別了一個懷胎週期。他每見一個老師就把我引來介紹,「對啊!我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時間過的好快」他帶著靦腆對每一個與他招呼的師長,師長都回以一種「怎麼可能?役期這麼快結束?」的詫異,順帶與我揮手示意,我相信這是一種歡迎新人卻又必須向舊人敘情的兩手策略──浩宇,究竟在這裡做了些什麼?

「你是誰?」

「我是新來的,新人替代役!」

「那浩宇呢?他怎麼沒到圖書館來?」

「圖書館這幾天就由我服務喔!」

來去飛梭不定的小朋友們,我一個也無法記得誰是翁小妹,誰是黃小弟,但是他們知道「替代役浩宇」會跟他們說故事、陪他們聊天、還會帶他們下課路隊。那天傍晚聚集了十來個後門路隊的小朋友在辦公室座位旁,浩宇要我跟著走一遍了解前後導護的異同,小朋友浩宇來浩宇去圍著他說著一天的學校生活,「這個要顧緊一點,很愛脫隊,自己過馬路!那個很調皮!這個會自動找你帶路隊……」我順著話,看著浩宇所指稱的對象,調皮的那人說:「為什麼說你要離開這裡了啊?你要去哪裡了啊?」愛脫隊的說:「你還會回來看我嗎?」浩宇回過頭卻對我憋著嘴說:「怎麼辦?時間越接近,才感覺到離別的滋味,真的會不捨耶!」這天,我發現浩宇讓孩子們相信他能帶給他們一種安全、信任、親切的「大哥哥形象」,他與一般役男的職責並無差別,但他存著一顆赤子之心,施以同理,時時以男孩的瀟灑應對他們的無理取鬧,於是,他們記得有個人叫「浩宇」,而浩宇是這裡替代役的某種代稱、呼喚、解決疑難的契機──「浩宇呢?不對,現在是你坐上這位子了,你看我名字都還會叫錯。」

    有天下午,我整理樓梯間英語學習情境的恐龍與四季樹叢圖卡裝置,三年級的小朋友走上走下看著我胸口線繡的名字讀了幾回,啷啷著這個人就是新來的替代役,一個男孩說「浩宇哥哥不見了!」我們都看著教室前縮小的蔣公銅像,我出神的想著這兩星期與他登太武山菜厝古道、一同與金寧的管幹役男聚餐、以及送別宴會的一攤攤,都是這麼一群人「記得」他的美好而願意用再多的時間珍惜最末的機會相聚。因為他,我速捷地熟記工作任務的過程,相信替代役能以天真爛漫的情調與大家共同學習,也體認到一種被人記憶的踏實氛圍──浩宇做到讓人記得,我們的價值必須自己創造,就像他即使離開,都會眷戀與他的生命交集是段美好的時光──他沒有不見,褪去制服之後,回到現實,下一站挑戰依舊,只是我們還來不及忘記他。

(《金門日報》副刊,20131128日星期四,發表於金門日報的第一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