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07 20:44:57宿霧

你在哪裡


我們在去墓地的路上始終沉默著,清明的風冷冽的穿過了單薄的後背,深入封固的心事,什麼時候會有人想去擊破記憶那堅硬的巖壁,我們現在誰都不想去猜度。一路前行,雖然離您的位置越來越近,可等到了偏僻的山徑、高高的墓階跟前,才覺得離家其實愈行愈遠,這樣的地方我已不再熟悉,爺爺,你在哪裡?我們為什麼竟要趕到這裡來找你,我只記得,印象裡你還依舊出現在陋巷的老屋裡,探出身子,微笑著出來應和我的問候,你來了?

跟在父親後面,每一步我們都小心的跨過許多墳間的磚牆,撥過雜草叢生的掩蔽,如同獨幕劇般的簡潔與孤寂,聚集的碑林在綠柏的背景裡呈現出是一種失意的駭人。父親偶爾要停下來撥開草叢,看看是否就是他好久沒見的父親,一年的光陰,連墳場的位置都改變劇烈。東尋西走,父親竟戲謔的舉手到眉頭四處探尋,望著這片荒野借問:爸爸呀,你到底在哪裡?

在您的跟前,我深深的拜了又拜。爺爺,時隔一年我才來看你,沒有親自陪你來這裡,內心總是留有遺憾。可我一直沒有忘記,沒忘記在出殯後的那天親眼目送著你的骨灰安然落定;雖不能親自送你上山,但沒有忘記詢問母親,要確定你在何處安息;也沒忘記,這些天你陸續趕來我的夢裡找我,好像有事要交待叮囑,可或許只是來看看你的長孫吧,依舊是溫和的,永遠笑著看著你。我相信,那幾乎是我們兩人的距離,不是惦記不下,只是想念與現實之間的差別,在微微升騰...這些其實我都能聽見猜懂。

也許是想知道的事情太多,答案太少,而您就是這樣的人,甚至在夢境裡我也未能遂願。最後大半年的相聚,你生活的異常有活力,絲毫不見死亡與癌病對你的干擾。每天依然是清晨淡定的在樹下練習氣功、見面問我藥瓶上說明書的劑量換算,還認真的用筆計算著公式,驗證著正確性。

而那些在他們為您穿梭忙碌的日子背後,我也試著想仔細觀察你生命本原的燃燒方式、重新傾聽你用最簡略語句表達跳動的思緒,那些在我兒時就是憶記的尋常感覺。可惜,直到最後還是帶著遺憾,我始終沒有勇氣,擁有一次長談或短聊的機會來探尋你,而你似乎瞭解所有心事般的和我們玩起了遊戲,不給我們答案。

想起來,很多事情,更像是在問題發生之前,就已經給了我們答案。爺爺,在您臨走之前的那幾天,父親告訴我們,你始終在掐指沉默的計算,並且時不時問奶奶現在幾點了,你是在掐算告別的日子,還是計算著與生命的和解呢?直到你走的那天,我們才明瞭,是不想讓我們牽連繁縟的後事,就連你走的時間都是為我們忙碌的小輩算好的。

知識的追求可以單純只是簡單的思索。長者的淡薄磊落、智者的睿智明悟,知道這些詞藻並不適合形容你,通常,你總是很自然的隨和不語。叔叔念著悼詞,您是注重文化的長者。爺爺,還記得你床後那只深褐色的大書箱,小時候對那個暗暗的角落總是懷著恐懼,好奇的想知道裡面的世界,卻膽怯的裹足不敢靠近。裡面有十萬個為什麼,有中醫學的高湛理論,也有你日夜研讀的經絡,我肯定更有你跳動思緒的所有線索藏在裡面。

追溯對自己的面目都還不清楚的歲月中,最早的記憶,竟是那一串串的故事,不管由你娓娓訴來,還是透過父親神氣的口吻裡,那都是一種崇仰的傳奇。我和爺爺,躺在夏日蟬鳴的竹蓆上,你喚著午睡時間到了,小小的我,聽著你口裡神秘的雙鏢王評彈故事,最喜歡這樣自在而充溢幻想的時刻,我們並沒有祖孫間的交談,心緒也未浮動,晃悠只閃現在你瘦弱的神情上,怡然而穩當。

而有些故事,只深深的隱藏在您光影的迷濛裡。日本憲兵的刺刀,離你的心臟只有幾厘米的距離時,我想像著萎縮在草堆裡的你,當年的心緒,是像慘烈不安的戰場,還是容受著一切的癲狂,胸有成竹...

分離,是最後的判決。

你畢竟走了,是一場終究的告別,還是一場不捨的放棄呢?生命「關係」的發生、連結與斷裂,沒有必然的聯繫,體驗虛無之後,生命仍然成立,我們仍然能找尋到您的位置,知道你在那裡。也許這就是與時間和解的結果吧。

年輕人的愛是滾燙的,老人的愛是暖暖的。燙得讓人難以承住的時候,總會記起暖得讓人關懷的思念來。爺爺,如果明年你的忌日我不能來的話,請相信我會記得你在那裡,還有那永遠暖暖的思念。












攝影/ 宿霧 2006年蘇州郊外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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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青山 2006-11-18 11:58:29

有空來我屋坐坐,別那麼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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