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19 19:20:26同手同腳

那年夏天(二)

這一天睡過午覺,不知不覺中已經四點了,南台灣的陽光還是很強,但是弟弟妹妹第一次來,總想著要去水池玩水,姑姑也就順著他們的意,讓他們下水,而身為大哥的我在一旁盯著他們,自己也順便消暑一下。後來陳大哥也來水池游泳,他們搬芒果想必也滿身大汗了,尤其在這樣的夏天。
陳大哥悠閒的游著,他來來回回游了好幾趟,我看著他,游泳對他來說,好像是家常便飯,許久後,他停了下來,靠在岸邊休息,我從旁望著他,浸濕的頭髮貼在頭上,前面的髮絲就垂在前額,水滴順著頭髮沿著面頰潺潺的流下,像是眼淚,那炯炯雙瞳、深邃眼眸,在夕陽的餘暉中,像發了光,更顯憂鬱,水深及他胸膛,整個看起來像是美術教室裡的石膏像,摻揉著陽光與陰柔。這樣的畫面,我看著,突然讓我想到快樂王子,那是小學時看過的童話,也曾在電視上看過的卡通。
沒有人知道快樂王子在美麗的外表下,其實卻不快樂,他太悲天憫人,但是凡夫俗子怎知這一切,直到那要去南方追尋春天的燕子,在他的腳下歇息,被他的眼淚驚醒,燕子聽他傾訴,幫他完成那無法完成的許多心願,最後,燕子終也熬不過寒風的吹拂,就在快樂王子的腳下永遠的睡去,快樂王子也失去了的亮麗外表,這時,無知的人們才發現,快樂王子的外表已經斑剝,於是市民決定要將快樂王子熔化,以更換新的銅像,但是熊熊的烈火卻溶化不了快樂王子那熾熱且真誠的心。看著,看著,我竟為快樂王子與燕子的結局流下眼淚。
陳大哥向我望來,我們四目相觸,他向我笑了,我也向他笑了,在這夕陽的餘暉中。他又起身,開始游泳,但我總覺得這水池太小,他應該是悠游在大海裡的魚,這個小小的蓄水池,對他而言,像是一個魚缸,禁錮了他,魚在魚缸中會快樂嗎,他應該可以游的更自在的。
晚上一邊看電視新聞一邊吃晚餐,用完餐後,大人們通常準備明天所需要的東西,然後就準備睡覺。我和弟弟妹妹趁著這段時間來到屋外,白天那蒼鬱的果樹到了夜晚變得黑影幢幢,豎立在夜空下,這晚沒有月光,只見滿天的星斗,還有飄蕩在灌木叢中的點點星光,什麼時候星星降落人間,我怎不知道,喔!那不是星光,是許久未見的螢火,連在鄉村都不常見了,竟然在雜草堆中閃爍著,弟弟妹妹高興極了,他們追逐著螢火蟲,想把牠們裝進塑膠袋中,而我則是坐在院子裡的石頭上,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靜靜的坐著。
忽然,耳邊響起吉他的樂音,我張開眼睛,往吉他的聲音那方尋去,看見陳大哥正坐在一旁石頭上,他的手撥弄著吉他上的弦,然後悠揚的樂音就這樣從他的細長的手指間傾洩而出,是美人魚要唱歌嗎?傳說,美人魚的歌聲會攝人心魄,讓過往的漁夫們沉醉其中,忘了回家。
我沒有學過樂器,也不太懂音樂,國小時期的音樂課大部分時間都是老師彈鋼琴我們跟著唱,而國中的音樂課則大多在數學中度過,我想我是一個音盲。
陳大哥手抱吉他,流暢的將琴弦撥弄,我看的發呆了,大學生都是這樣的多才多藝?將來的我也會是一個大學生嗎?我也會像陳大哥這樣嗎?我心裡自問著。
「你叫柏軒啊!」陳大哥向著我說。
我回過神,答道:「對啊!你怎麼知道?」
「你姑姑是這樣叫你的。」陳大哥說。
「我叫沈柏軒。」我向陳大哥自我介紹。
「今年國中畢業了?」陳大哥一面彈著吉他一面和我談天。
「嗯。」我說。
「恭喜,要進入另一個階段了。」
「還好啦,還不是都一樣。」我答到。
「你好像不太快樂。」陳大哥說:「你弟弟妹妹看來玩的高興多了!」
我望向正在草皮上追逐的弟妹,的確他們的確玩的十分盡興,但是我呢?這只是我暫時逃避的地方,過幾天我終究還是要面對我的現實生活。
「高中聯考考的怎樣?」陳大哥又問。
我點點頭:「大概只能上第三志願吧!」
「不錯啊!」
「還是有人不滿意吧!」
我們都沉默了一陣子,蟲鳴、吉他聲、弟妹的笑聲混在一起,但是我卻聞到淡淡的幽香,這香味是從陳大哥身上散發出來的,我喜歡這味道,彷彿夏夜裡的玉蘭,無聲的讓人知道它的存在。
「陳大哥,你在讀大學嗎?」我突然的問。
「嗯!」陳大哥回答完之後便輕輕的唱起歌。
Like a bridge, over trouble water
I will let me down
Like a bridge, over trouble water
I will let me down
短短的一段,我靜靜的聽著,雖然我聽不懂陳大哥唱些什麼,但是旋律讓我覺得有點悲傷。
「這首歌叫『惡水上的大橋』,聽過嗎?」陳大哥問。
我搖搖頭說:「沒有,我的英文不太好。」我反問:「讀大學是怎樣的感覺。」
陳大哥笑著說:「讀大學,看你自己怎麼去生活。就像你現在,或許覺得讀書很煩,但是或許多年後你會覺得沒有什麼。」
弟妹他們被大姑叫進屋內,說他們玩的滿身大汗了,再洗個澡,準備睡覺。
農家早起,所以總是睡的早,我看看手表,不過是九點多,在家時,這正是我要讀書的時候。
陳大哥又撥起琴弦,哼起一些我不曾聽過的歌曲,我靜靜的聽著陳大哥所撥彈出的旋律,總覺得有種淡淡的、不知名的憂傷,在這樣只有星光、只有蟲鳴的靜謐時分,我看著陳大哥,看著他的動作、他的眼神,我突然覺得他並不快樂。
「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陳大哥停下手指的動作,豎起吉他,看著我笑著說:「不要想太多,未來的路還很長,凡事盡力就好,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去睡覺了!」
我又看了看表,已經將近十點了。進到房間,弟弟早已入睡,他玩得夠累了,我關掉預留的小燈,躺在床上,看見滿天的星星,是我眼花了,喔!是夏夜的螢火,我想是弟妹從屋外捉進來的。看著這些星星,彷彿置身原野,我想著,或許該說我習慣性的失眠,我只能靜靜的想著,我想什麼呢?很多念頭一閃而過,想明天會是怎樣的情況,想我未來的高中生活,更多時候我想到陳大哥,想他陰鬱俊美的模樣,想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撥弄琴弦動作,想他悠柔的眼神,想了許多許多,許多許多,…..直到我不知何時的睡去。
隔天早上被姑姑喚醒時,已經將近九點了,我走出屋外,陽光已經灑了滿地,炎熱。我向著陽光望去,一個人影在陽光之中,朝著我的方向走來,陽光太強,讓我瞇著眼,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但我知道,那是陳大哥,因為他的身上總是散發著年輕的陽光氣息。他扛著一袋的芒果走來,我走過去示意要幫忙。
「不用了,就快到了!」他走到箱子前面,放下袋子,然後小心翼翼的把摘採下來的芒果放進地上的箱子裡,我蹲下來在一旁幫忙著。
「睡飽了!」陳大哥一邊問我一邊用手臂拭著臉上的汗水
「嗯!沒有早起的習慣」我又隱隱聞到陳大哥身上的味道,但是和昨天晚上的香味不同,這是陽光的味道,像是洗好的衣服被陽光曬的溫熱。
庭子裡已經裝滿的幾箱的芒果,那是大人們七早八早就起來工作的成果,他們總是趁著早上陽光還未展現實力前趕快工作,現在他們已準備收工,準備吃早餐,而我和弟弟妹妹是不勞而獲的人,完全沒有付出,就只等著吃飯。
吃完早餐,大人因為很早就起來,所以就回房稍作休息,以便繼續下午的工作,而我和弟妹則玩著表哥留在家裡的大富翁。或許我被讀書考試的生活制約了,這兩天完全沒有翻到書,反而讓我覺得有點無聊,和弟弟妹妹這些小鬼玩在一起,也讓我提不起勁,我一直在找著陳大哥,希望能再和他講講話,問問他大學生活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只是陳大哥並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