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與死亡
走進這座城市的時候,你懷疑自己來到了天堂。
在堅固的大理石圍牆之內的,是一座迴成黃金比例的圓形城市,就佇立在沙漠的深處──你不肯定這裡是否位於大沙漠的正中央,亦或只是連綿在沙漠與沙漠邊緣的海市蜃樓。與風沙為伴的沒有盡頭的旅程腐蝕了你的熱情,讓你變得跟所有駱駝一樣謹慎而緩慢,睜著一雙疲憊的眼睛,像最天真的孩子與最睿智的老者般,對世界充滿了懷疑。
這或許是一個陷阱,讓過路的旅人永遠都存有不切實際的想望,都以為自己能夠親手觸摸到這一片綠洲,痛飲它甘美的汁液──或許你真的太渴了,於是當種種的原因與後果在你的大腦裡產生映象之前,你的身體已經先行一步,踏進了這座人來人往的城市。
這裡的人們穿著一身純白的衣服,他們互相打招呼、輕聲交談,並且相攜著離去。他們的姿態從容、笑容友善,表情與動作看起來如此平靜而沉穩。無論男女老少,他們的面容看起來都那麼地相似,像一群在描圖紙上不斷交叉重覆的字母,表象與意義在衝突中趨於平和,並且摧毀了足以被描述進而相互區分的特徵,記憶的錯亂與對於順序的依賴,讓你無法想起它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在這座圓形的城市裡,所有道路都沿著放射線的弧度延伸,在腳下平滑的白色石子的引導下,由窄入寬,通向一個廣大而絕對的終點,圓形廣場。
在這裡,你看不見小路,一切建築物都有著紅色的屋頂與白色的磚牆,整齊劃一,建築物與另一棟建築物連接在一起,它們之間沒有任何縫隙,這令你感到驚訝,而這驚訝在看見一扇扇了無特色的大門與放置在門口右側地下、一個又一個紋路和顏色都絲毫不差的牛奶木箱時,變成了大膽的好奇之心──你迫切地想要洞悉這座城市的秘密。
你是個唯一而孤單的異鄉人,而這無損你突如其來的浪漫熱情,並且成為了一種讓你覺得愉悅的預兆,於是你向人們招手、傾身向前鞠躬、誠懇地用言語與肢體詢問著你欲知道的答案。
城裡的人們沒有躲避你的動作,但他們感受不到你溫熱的吐息與碰觸,如同所有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一樣,他們眼中的焦距不曾落在你的身上,不管男女老少。
你很快地便感受到了挫折──長途跋涉讓你變得脆弱──並將之歸罪於你的脆弱。你決定尋找一座教堂,於是,在殊途同歸的道路的盡頭,在圓形的廣場之上出現了一座高大宏偉的教堂,藍色的尖頂與地中海的歐式建築。
你沿著教堂前的平地行走,發現每一面看起來都像是正門,並且也的確每一面都有一扇相同的門,於是你明白了這是一座圓形的教堂,卻在一步又一步的摸索下失去了方向,你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原點還是尚未走到盡頭,甚至無法肯定上一道門與這一道門之間究竟有何不同,只能推門而入。
教堂內排列著迴圈型的木椅,而聖壇,人們信仰的方向上卻空無一物。
你感到一種自心底蔓延而出、籠罩全身的冰冷。人們無知的臉孔成為了某種神秘而可怕的象徵,在相互抄襲的輪廓與形狀下,讓你赤裸裸地暴露在恐懼中。
你相信他們是看不見你的,而他們也同時無法瞭解自己乃至於他人的存在,因為對立的詞彙依靠著強烈的相異性而產生並且確立了意義,相對的,當一個文字的消失成為真理時,勢必會引起另一個文字的滅亡,或者甚至造成了一連串詞語的意象趨向偏頗、曖昧,以及模糊不清…
於是,你開始無法抑制地快速奔跑,從圓心的起點一直到邊緣的終點,你瘋狂地衝刺著,直到離開了這座黃金比例的圓形城市為止。
大理石圍牆,建築在沙漠之上──你停下腳步,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但這已經太遲了。
因為你,也同時離開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