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26 09:26:41王琦琦

有一個戲碼,在我的人生中不斷的上演。

有一個戲碼,在我的人生中不斷的上演。

逃走!

直到某一天在書中讀到「私密空間不足症」這個心理「病」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天生有這樣的難治之症。

我眷戀著安定閒適的生活,但也常常想逃走。我本來以為,我是「不得不」「被迫」逃走。

十七歲開始,我一腳踩進「逃亡」的路線,而我的路線,像風中飄來晃去的蛛絲,我也不知道,另一頭會接到哪裡?只是像一隻笨蜘蛛一樣,辛勤的吐著絲,希望不斷延長的絲線,帶我到命運中冥冥注定的某一個地方。

在回憶的檔案中尋找吉光片羽時,我常常看見那個羞怯內向的十七歲少女,坐在嘉義往台中的平快車上,火車一發動,眼眶中開始掉下不爭氣的眼淚,望著飛逝的家鄉景物,一路無聲無息的哭,轟隆轟隆,哭過了藍澄澄的大海,哭進了冗長陰暗的山洞,又哭出了刺目的洞口天光。我不甘毫無依恃的離開故鄉,但我當然也不願意火車調過頭再駛回熟悉的小鎮。

哀哀切切中其實有期盼的欣喜。如今的我已經無法測度,當時少女的我為何堅決決定,就此離開。為什麼?對於過往情事,扮演「事後諸葛亮」是很無聊的。當時何曾想過離鄉背井的理由,只能說是一種召喚。

一個小小的召喚,會讓你的人生完全不同;一個逃走的決定,也許隨意,但會從此扭轉一生。
人生,一念之差而已。

我只是一直很勇敢,即使懵懵懂懂,也願意選擇改變,不管巴黎、紐約、東京或蠻荒地區,處處都有令我心動的空氣,改變環境使我恢復清醒。我相信,這世上有些跟我相同脾胃的人,太容易在太安定的氛圍中感覺到不安的氣味,常常告訴自己,該吸收新鮮空氣的時間到了。每一個愛好旅行的人,每一個樂於改變的人,每一個安於獨處的人,大概都有同樣的症狀。

害怕自己在潮濕的岩壁上長出暗青色的苔蘚來,寧願滾石不生苔。或像美國女畫家O'keefft所說的:「好像我得了一種病,必須遠離人群,方能好轉。」

容易患上「私密空間不足症」的人類,罹「病」時,芝麻綠豆不足掛齒的小事,明知不該煩都會讓他暴躁厭煩,縱使外表看不出,那也是一種無可按捺的壓抑。

原來我不是「被迫」逃走,我是自發自動的逃走,因為某種內心的蠢動,一支激情的背景音樂。

蛛絲要飄向哪裡去?我並不知道,也許會飄過,你以為怎樣也爬不過的那堵牆,發現牆外從未見過的世界,也許風力不足,會在牆腳那株玉蘭樹上築窩。

也許……

因為仍在飄飄晃晃,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對喜歡原地扎根的人,飄晃是一種不幸;對習慣逃走的人而言,固定則是死亡,所以,逃走和逃亡這兩個詞,並沒有很大的分別。

「當你想逃,再幸福的環境也會讓你不快樂。就好像,再美味的筵席也留不住一個打飽嗝的人。」一位朋友曾這麼形容逃走的心情。

當我看愛情的眼光不再如夢似幻,我終於能體會如此心情。逃走的人,對於辜負別人關愛的眼神,雖然會有歉疚感,但卻不能因而否定逃亡之必需。逃亡的「劣根性」伏在血液裡。愛情中亦然。有些人是樹,有些人是鳥。

屬性不同,依然能相愛,是愛情最令人著迷的魅力。

幾年前,我曾代一位如今已逝的音樂家填過一首歌詞:

我是一隻鳥 天涯任孤獨
你是一棵樹 遙在千里路
天長路遠日將暮
一夕就你枝頭宿

我是一隻鳥 不知飛何處
你是一棵樹 戀戀依故土
……
天明霧散將展翅
問我明朝棲何處
不知臨風寒意濃
我心依戀你枝頭


我心故然依戀你枝頭,到底還是必須上路。愛情中的呼喚和生命的呼喚,有時未必一致。我想起Susanna Tamaro所說的:

「唯一的大師,唯一真正可信的大師是自己的良知。要找到它,得獨自一人。」

這些年來我一直享受著「逃亡」的感覺。曾經,我也把寫作當成瑣碎人生的一種逃亡。後來我發現,喜歡逃走,與人生是否瑣碎無關。

總有人享受著逃亡。

雖然明知,天地間無處可逃。最難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就讓我們來享受,愛情中可能的逃亡,像聆聽一首流浪者的音樂,也許你會嗅到,牆腳玉蘭花樹的氣味或對牆外的天空藍匆匆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