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殺價往事』

　　古早商場通行一句話說：「漫天叫價，就地還錢。」此話表示購買東西之時，討價還價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這句話之影響至大，我等後生亦覺其話不無道理。中國人的砍價行為世界聞名，它的殺價方式與印度人或猶太人截然不同。他所爭取者只是針頭鐵屑，數目之微令人拍案叫絕，因為他們認為殺價是一種樂趣罷了。

　　然而賣家並非傻瓜，他們摸透顧客心理早做準備。樣樣物價提高三成，任由宰殺依然還有賺頭。做生意沒錢賺，一家老小要去喝西北風啊。這種生意上伎倆，賣家通稱它叫「捉狐」（閩語）。它把買者當做狡猾之狐狸，想盡辦法就是要牠掏錢購買。認真去揣摩辭意，還真讓人覺得此語用得十分貼切咧。

　　古早台北中華商場尚未興築之前，地攤比肩排列長達數百公尺。攤攤相連無阻隔，貨色新舊都有，品質摻差不齊，照樣吆喝叫賣。當時我家居住在五分埔鐵路宿舍，假日閒逛地攤就成為我們的消遣。每次走逛地攤街頭，父親會拿出一元錢，買包甜甜的乾納豆給我吃。乾納豆有紅白兩種顏色，父親習慣買紅色納豆給我吃。此豆非我所好，不過有聊勝於無罷了。

　　一家人邊逛邊瀏覽地攤上的貨色，遇到想買的商品故意前去問價，然後一家家比較之後，再來決定買哪家的東西。由於當時的社會景氣不佳，買東西不求品質只看價錢。做生意嘛講究的是將本求利，買東西的客人需要的是物超所值。兩相對比之下，形成一種縱橫橫交錯的討價還價奇景。

　　那時候的地攤貨品十分凌亂，攤主有的用車載貨當攤子，有的只用一條大布巾往地面上一攤開，將所要販售之物品往布上一擺，他就扯開喉嚨高聲的叫賣起來。起初這些地攤分散在巷弄內，之後經過政府之規劃，這才集中成市招徠顧客。景氣一直在谷底徘徊毫無起色，設攤越來越多，於是逛攤就成為全民運動了。人潮越來越大，但生意卻越來越難做，因此耳畔常可聽到「熱鬧無生意」的嘆語。

　　我不歡跟老爸去逛地攤，他不知打哪裡學會一套殺價本事？每次買東西必然殺價，若是不殺好像渾身就會不自在似的。老爸殺價不是小殺意思意思，而是一開口便是攔腰砍殺。他的殺價方式，經常把地攤主人惹得吹鬍子蹬眼睛的。他老人袈殺得不意快哉，我站一旁卻是臉紅耳赤，渾身不自在的看著地面不敢抬頭。我怕雙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可是我多慮了，因為回回都是和平結束之局面嘛。

　　老爸的殺價本領越來越好，鄰居送他一個「砍將」的稱號。要不是老媽經常叮嚀，搞不好他還會在家中開班授課咧。砍殺成習購買必殺，某次我們去逛百貨公司，貨架上的物品明明標示著「不二價」，老爸想買依然砍殺如故。櫃檯小姐罵他「青仔欉」，老爸裝作未聞其言不以為意。從這攤殺到那櫃，櫃檯人人見到老爸紛紛閃躲，直到老爸背影消失門外，她們才敢鬆下一口氣來。

　　這一日他又犯上殺價之癮，對著櫃員祭出殺價本領。櫃檯小姐不勝其煩，找來日籍經理前來抵擋。老爸用流利日語和經理對仗，死纏濫打，最後日籍經理敗陣而給老爸折扣。照理說此戰成果輝煌，老爸應該笑容滿面才對。可是經過此仗之後，老爸收斂起他的殺價本事，再也見不到他殺價的那股銳氣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