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氣火車思想曲』

　　從小我就與火車結下不解之緣，每次聽到它的汽笛鳴響，內心便有著一股莫名之悸動。這種衝動融合著懷念與鄉思，不論在國內或國外，都會有著相同之迴響。小學五年級初次搭乘火車，雖然車速緩慢，但沿途之景緻人物，卻深深的吸引了我的目光。而當列車進站小停之時，車站上的熱鬧景象又是另番風光。

　　眼見旅客上上下下，車站小販的叫賣聲音，直到發車鈴聲響起，才會讓我回到現實。因為父親是在鐵路局服務，家眷每年有優待票可用。所以，從小一直到我高中畢業，大都是搭乘免費的霸王車南下北上。比起同年齡孩子，我比他們幸運，很早很早便接觸火車世界啦。

　　當時父親尚未分得宿舍，我們的租屋鄰近縱貫鐵路。每每上床臨睡之前，若無聽到火車經過之汽笛聲響，那一晚，肯定是睡得不會安寧。早晨起床聽到火車汽笛聲，心中就會感覺有股暖流在流竄。之後，父親在江子翠買塊水田，舉家北遷定居之後，我與火車的關係就更加密切矣。

　　每天清晨四點多，南下第一班貨物列車，經過港嘴會車之臨時小站，它那沉穩而斯文的汽笛聲音，「喔喔！」連響不停，蒸汽管排氣聲呼呼晃晃十分動聽。它正好是成為母親的起床號，汽笛聲方歇，母親便伸個懶腰揉揉雙眼，然後迅速下床洗把臉，接著就在廚房裏忙碌起來。

　　米已洗好下鍋，北上的貨物列車剛好經過港嘴。時間約在五點左右，這時父親和我，就被母親叫醒下床盥洗。半小時之內，父子匆匆用過早餐，我們就用步行走到板橋車站，再搭北上之火車去上學上班。過程天天相同，所以，火車就成為我們一家人的鬧鐘。

　　港嘴是個無人的小車站，早年建設原因只為方便列車調度之用。嗣後，縱貫鐵路雙軌舖設完成，它便成為柴油車的停車站，每小時停靠一個班次，藉以調節區間車之不足。過後雖然它已成為閒站，可是老司機們每次經過，還是會習慣性的拉聲汽笛，順帶的警告，一些要經過平交道的車輛和行人。雖說大家都很小心通過平交道，可是在這裡喪命的輪下之車禍冤魂仍時有所見。

　　我與火車最早之邂逅是在十一歲，那年我隨著母親北上松山依親。當時父親在鐵路局的松山機械廠工作，因為分配到宿舍才通知我們北上。印象中，北上那天的天氣是大陰天，周遭水氣十足，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在候車室裏，我看到許多年輕人被用繩子串綁手膊，看樣子好像罪犯移監。母親不准我看他們，她叫我把眼睛看著別地方。

　　小孩難免好奇，雖然母親嚴禁我看那種場面，可是我還是會偷空瞧個一兩眼。他們被押上月台，一個個抱著頭蹲下身等候火車。火車一到魚貫上車，開車汽笛響起，許多人已經哭得嚎啕不休。那種境況雖然已經過去一甲子了，但我仍然還會在夢中想起他們。

　　這天父親心情特別愉快，因為他要接受模範勞工之表揚。領獎那天他帶我去基隆么叔家探親。車至八堵，我第一次看到了火車頭如何調頭。原來司機將它開上一個大旋盤，然後操作手將車頭做個旋轉，這樣就可調整方向或軌道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一直還以為它們是繞著圓圈調整方向的呢。

　　由於經常的接觸火車，對於蒸氣火車頭的辨識我總比常人厲害。如果汽笛聲音沉穩蒼老者，肯定是出自拖貨物列車之DT重型車頭。假如它是拖客車的CT火車頭，它的笛聲必然響亮清脆。這種汽笛聲聽了，讓人有著一種心情悸動之感覺。特別是下課要回家之學生，或者異地流浪之遊子，聽了這種汽笛聲喔喔聲，心裏的愉悅立刻昇起，並迅速的融入其中而興奮不已。

　　還有一種CK型蒸氣車頭，它就是我們常說的五分仔火車。它的叫聲稚嫩尖銳，我常雙手掩耳逃避它的摧殘。當年我在新店讀書，天天與它頗有接觸。時值青春期間，火車上對女生之惡作劇，成為日常學校生活中，不可或缺之餘興節目。當時有一位滬江女學生，她常出面喝止男生的惡作劇。她人個頭小，聲音卻是宏亮逼人，大夥對她印象特別深刻，並還給她一個「高音喇叭」的綽號咧。

　　歲月隨著時空異動，物換星移，幾度春秋，柴油車電聯車相繼出現，老火車頭功成身退，紛紛退居二、三線或退休被隱藏起來。每次經過調度站看見他們龍鍾身影，心中不期然升起一股懷念情愫。奈何歲月無情，老火車頭個個變得灰頭土臉，比起一堆廢鐵都還不如。

　　觀諸國外人士，用心仔細的在保護故有之物，我們卻是積極的在剷除過往，比照起來令人欲哭無淚。福爾摩沙子民之歇斯底里，真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我很想推動一次「鐵道復興運動」，讓那些投閒置散的老火車頭們，能夠有機會再展雄風。然因年紀耄老無力為之，只好將此心願當作夢想說說罷了。 【2010-05-11修稿】

照片-蒸氣火車-[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