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神的恩典
昨天拜訪親友的繞來繞去迷路走法,加起來總共騎了約九十三‧五公里,雖然超出了之前規劃的里程,不過,晚上睡得甜,早上眼睛也還撐得開,看來體力的負荷上已經有明顯的進步,而這都要歸功於籌備期間的訓練,讓我在旅程中有多餘的精力可以好好的應付其他的事情。
偉榮夫婦倆,七點多起床,送了個豆沙餅給我當點心,並傳授了獨門的上鎖技巧,留下我一個人之後就趕著去公司上班。盥洗後,將偉榮昨晚送我的半打襪子放到馬鞍袋裡,分兩次將所有的行李與單車搬到一樓。
其實,踏出偉榮家門口的那一刻,這趟單車環島之旅才算是正式地展開,以後的日子裡,就要離開熟悉的環境與親友,獨自一人去面對可能發生的問題。車陣中騎著鐵馬讓人神經緊繃,有位長得酷酷又戴著墨鏡的公車司機還豎起了姆指表示敬佩之意。對一個外地人來說,這裡的交通尤其混亂,連轉個彎都要特別觀前顧後,免得發生意外。
我小心翼翼地由中和市公所、板橋、新莊、五股、八里,經關渡大橋到淡水,按照預訂的進度,在中午扺達漁人碼頭。
非假日的漁人碼頭,只有小貓兩三隻。
我在確定白開水是免費的之後,請右岸咖啡館的服務人員將水壺的水裝滿,她們好奇地問起:「為什麼單車上要載著大包小包的行李?」
「因為我正在環島旅行。」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好像已經是一位單車旅行多年的好手。
「真的嗎?」她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竟然有人想騎著單車去環島!」
「不過,這個環島的『島』前面還少了兩個字。」我開玩笑說:「安全。」
算一算,我出發至今才短短的幾個小時,加起來的距離頂多只能去環個「安全島」,而到底能不能完成,全都是一個不確定的謎。
但是原本純粹的加水,卻因為這個話題而聊開了,我還提到這趟旅行想藉由不帶任何現金的方式磨練一下自己,所以才要先確定加水要不要費用,直到我拿著裝得滿滿的水壺向她們道謝之後,這段談話才宣告結束。
我在附近的露天座位區找了個有遮陽傘的座椅,拿出了水泉送的美索不達米亞日記本與擺在抽屜裡好幾年未曾動過的伸縮原子筆,開始寫著這趟旅途中的人、事、物,手裡拿著老妹牌愛心鳳梨酥,心裡則想著:「不帶錢,光靠著單車、一些乾糧和簡單的行李,真的可以繞台灣一圈嗎???」
在籌備期間,我曾經試探性地向幾個人問了這個問題。從小時候就開始修理單車的師傅認為:「起碼身上帶著幾百塊應急吧!」「不帶錢,哪有可能去旅行!」我的鋼琴老師還補充,「其實也不用太擔心練琴的問題,依我推測,你大概騎到了台北之後就會回來了。」就連見多識廣的子能,都覺得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也許,曾經有人不帶錢,靠陌生人的幫助而橫越美國,但是,台灣就不一定了,畢竟我們的國情不同。」
就在腦袋被這些問題纏繞糾結的同時,好像看到櫃台有人在揮手。剛才跟我聊過天的小姐竟然覺得這種旅行很了不起,決定贊助一份餐點。
這是真的嗎?「妳稍等一會兒。」我說完之後拿出口琴,在櫃台前吹了畢生最拿手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獻給這位身穿黃色T恤的年輕小姐。這份陌生人的招待,讓我充滿了信心。
我吃著炒飯,想起了汪汪的回答:「一定可以的,台灣人這麼熱情!」
我休息到了下午兩點,收起日記本繼續前進,晚上預計在金山過夜。可是,朱銘美術館的指標吸引了我的注意。「反正都到了這裡,彎進去看一下吧!」我在心底說服自己。然後,臨時興起的念頭換來了綿延不斷的上坡,讓我在美術館準備結束開放的前三分鐘才抵達入口。
負責保全的警衛說,從他在這裡工作以來還沒看過騎著單車來參觀的人,竟然主動帶著我到服務中心蓋紀念戳章。可惜這次已經過了開放時間,沒有機會去感受一下座落於山林間的藝術品。
吃了幾塊鳳梨酥補充體力之後,我打開單車前後的警示燈,沿著路燈照亮的山路滑行到市區,再爬一段小坡到金山青年活動中心。他們剛好要開放一間可供十二人住宿的房間,現在只要花費二百七十五元新台幣就有地方過夜,而且要非假日才有機會享受這種優惠,否則就算預約也不一定遇得上這種情形。
「能不能讓我打工或是做一些事來換取在這裡過夜的機會?」我試著向櫃台小姐說明。
「很抱歉,我們這裡沒有這樣的規定。」她還指了櫃台不遠處,「那裡有一台提款機。」我也不願意強人所難,但,如果去領錢又違反了自己當初的規定。該怎麼辦呢?
突然間,我竟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單純的可笑,決定騎著單車離開的同時,天空飄下了陣陣的細雨,昨天,我還樂此不疲,甚至連想到這個祕密計畫都會忍不住躲在棉被裡暗自竊喜,現在,卻為了在哪裡過夜而煩惱。「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才沒兩天,我就開始質疑自己。不,絕對不能這樣子就輕易地放棄,應該再試試別的地方。
啊!前面有間教會。「這裡的民宿採取自由奉獻的付費方式。」牧師親切的回答。
「可是我身上沒有錢。」
「沒關係!」「那,需要我為您做點什麼事嗎?」
「當你有能力時,再將這份愛傳出去就可以了。」
一位來自外地的陌生人說出了遇到的困難之後,竟然有人願意免費提供住宿,而且還邀我共進晚餐,我們竟然在對方的名字都不曉得的情形下就坐在同個餐桌共享佳餚,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我們在用餐時才開始自我介紹。李豐盛牧師,任職於台灣基督長老會七星中會金包里教會,坐在他旁邊的是師母。另外,還有一位活潑好動的小朋友,名叫主揚。「主揚,就是為主宣揚。」李牧師特別解釋了其中的涵意。
李牧師聊起他以前在水溝抓泥鰍的童年往事,閒話家常之外,還不忘提到了這間教會的由來,「金包里教會是由馬偕博士所開設,至今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這種氣氛讓人倍感溫馨,和他們處在一起就像是在自己的家裡。用餐後,李牧師帶著我熟悉教會裡的環境,並且告訴我附近有一間免費的公共溫泉可以使用,騎單車不用十分鐘就可以抵達。(不帶錢,除了有熱騰騰的晚餐和住宿的場所,竟然還可以去泡溫泉,簡直就是神蹟。)
我在由木板組成的通舖上寫日記,直到眼皮撐不住才就寢。晚上能在教會裡安安穩穩地睡覺,讓人養足了精神,隔天一起床就感到精神抖擻。
不過,還有很長遠的一段路要走。我收拾睡袋,將行李放回腳踏車,忽然,想到了士官隊的輔導長,他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曾教導我們唱過一首特別的歌,於是,向李牧師問起教會裡是否有這首曲子的歌譜?
李牧師找到之後,就拿著譜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影印送給我,而這張譜似乎喚起了當初的回憶,我拿出口琴,試著看著譜,吹出〈愛的真諦〉送給他們。
當我準備好要出發時,李牧師和師母還特別準備了一袋裝著滿滿的零食、小月餅及水果的禮物。我白白住在教會,已無從回報,只得急忙推辭。
他們卻是滿臉喜樂,簡簡單單說:「帶著吧,這些都是神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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