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7 13:11:19(砂子)
【科幻沙龍】 最後一位離去者
我的科幻新作：最後一位離去者
刊登於今天金門日報副刊科幻沙龍專欄
今天先刊出上篇
在此謝謝主編先生！
王晟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成了這個藍色星球上最後一位離去者，這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或許也只能說一切由不得他。
故事說來壯烈而又悽慘，這是自稱為萬物之靈所犯下之最不可原諒之事：在連續誤判、慌亂中引發了全球核戰而相互毀滅。人並未悉數被毀滅，倒楣的陪葬者是這一顆曾經美麗的星球和棲居其上的萬物生靈，一切生機三天之內皆化為死亡墳場中之殘體。而最最不公道的是做為禍首的人類竟然還留下男女老幼至少三千名，這是意外之倖存者，他們在避難之穹中清理清除幅污染而逃過一劫之後，分批被移往月背收容所，而王晟由於受到的幅射創害最深，清除歷時最久，因此成了最後一名離開地表的人類。
一 日子總得過下去
避難之穹始建於這場大毀滅之十年前，如今看來倡議起造者不能不稱為先知，他至少為人類這高智能物種留下了一絲命脈。雖然殊難判定對這個星球甚至對宇宙是福是禍。
但是，整個地球已被毀敗，存活者盡皆自喜自慶嗎？王晟目送收容他的第71號避難之穹一批批先他獲得完全清洗的男女登上太空巴士，發現無一臉上存在喜悅的表情，每一個人不是餘悸猶存的滿臉驚恐，便是不知未來時日何以自處的茫茫然，登上巴士時個個表情木然，有如行屍走肉。
終於在他眼前，最後一批也上了巴士，這一批一共七人，包括兩名看來不滿三歲的幼童。登上巴士時，他們幾乎是不約而同朝王晟看過來，向王晟致以最後的一眼，眼神裡似乎看得出來帶有祝福之意，讓王晟感受到一絲溫馨，畢竟人性總是還存在的。
此後，地表上只剩他一個人了。
或許還有未遭殲滅的微生物，或是蟑螂吧？而今在這死亡之星，即使是人類一直憎惡的蟑螂，也是一個生機啊。
但他不能確定。
置身這座大約有十座足球場大小的71號避難之穹以來，他不曾走出離他身軀百步直徑範圍，因此幾乎對之毫無了解。他本來就不喜歡運動，因此也不精確是十座足球場或是二十座、五十座？這個地方於他而言，意義就只是一個難民收容所，被自動組成的志工從四面八方於核爆之後現場搶救回來者，在這裡被急救處理並經複雜的清洗清除幅射殘留，再移往月背收容所。王晟無力也無心窺看一下避難之穹以外的地球現狀，他心已冷。
但是，儘管未來是一片無以想像的時光，日子總得走下去啊。
二 陪伴者
身邊的一個聲音此時提醒了他：啊，這地表上不是只剩他一個人啊，除了他，至少還有半個人。
他怎麼能將她忘了呢。
她是一位仿人AI，被留下來的原因似乎便是陪他，在離開之前的這最後一段時光。他目睹她奔忙於三千七百七十七位存活者之間，而今三千七百七十七人中只剩他唯一留在這座避難穹頂，她將是他唯一的陪伴者。這段時間王晟在感覺上她的身分似乎就是避難之穹的管家。
她主動和他攀談：王大哥，你還好嗎？老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王晟差點笑出聲音，人都走光了，我跟誰說話啊？
但這話太傷人。她被取名巧兒，已是具有人類九成九的心智體，喜怒哀樂出自真實感受，何況外表設計及穿著皆與常人無異，說她不是人太不得體了。
他回過身，以正面迎向她。兩人四目因而相對。
被移送進來這座避難之穹以後，初期由於身體的創傷、精神上的惶恐，王晟連日夜都分不清。每天從早到晚就是被智慧自動病床推進一間又一間不同的治療室，接受不同的治療，有些治療耗時三數小時，有些一連好幾天，他面對的只是奇形怪狀的機器，奇異夾雜的聲響，和肉體上遭受到的仿若無休無止的折騰。有好幾次他幾乎失去存活的意願，但連想哭都沒有一個聽他哭泣的對象，想逃也無門可逃，這真是身為人類所能感受的最大的悲哀啊。
這期間，巧兒是唯一來到他身旁，和他談話的「人」。
因為他不知其他人的治療過程，他難以比較巧兒是否對別人也都如此溫柔、體貼和致以真心的關懷？至少他自己是心存感激的。若無巧兒的鼓舞、打氣，想必他的心情不會一直維持著希望。
現在，避難之穹只剩下他一人，巧兒更成了他專屬的存在，這是王晟這個萬念俱灰之下的劫後餘生者唯一感到寬慰之事了。
巧兒這樣問他，他重重一歎，啊，這真要教他從何說起呢？
他的家庭、事業、一切生活所依皆已在瞬間成為灰燼，他的至親好友也已無一存活，一切權位高下、財富多寡、年紀老少皆無差別一體同遭殲滅，當他氣若游絲被拖救出來的當下曾奮力張眼四顧，只見地表覆蓋的是厚重塵灰，地面無一絲綠色生命現象，也無一寸水域，天空無一絲陽光。灰茫茫霧煞煞的景象不但佔據他的視野，似乎也填滿他的心，他簡直連吐出一句話的力氣都已經喪失殆盡。
她理解他此時的心情，陪著他靜靜同坐在一只合成椅上。
時間是靜止的。而時間在此時有存在意義嗎？
依照全自動照護室所說，他將在三天之後完成基本復癒療程，達到前往月背的篩選條件標準，三天，或許是此時時間唯一的意義了。
巧兒為他備餐，時間到了，判斷他也應該餓了。
他感謝的接受。在這樣的地方，能擁有一個維持生命而不受飢餓之苦的餐也真是萬分難得。他猜想到此地備用食物應是充足的，離去之前他不會受到挨餓之苦，至於他離去之後所剩的一切，包括這個71號避難之穹就任其留在地表嗎？
「巧兒我想問妳，妳將和我一起飛往月背收容所嗎？」他忽然想到了這件事，在避難之穹人還很多時，她真是忙碌萬分，人漸少使她工作跟著輕鬆，而今只剩陪著他一人，當他再離開之後，她呢？
「我將被留下來。」她平靜的說：「我將留下來繼續照顧71號避難之穹。」
王晟曉得她被設計擁有千年能源，可以存續一千年運作，一千年啊！這是什麼樣的概念呢？他自己成為地表唯一之人不過才幾個小時，已感百無聊籟，度時如年，而當他離去之後，巧兒必須在此繼續獨處直到她身上的能源耗盡方能休止，這真是難以想像。
他看著她，不知是該或不該致以同情或安慰，他也在心中想著，幸好她只是AI，頂多算得上半人而非真人，倘若是真人，豈不要三天就發狂了？
在王晟注視之下，巧兒頰上飛上一抹緋紅，這使王晟心頭一震，啊，她怎會有這樣纖細敏感的反應？這位半人，究竟擁有何種程度的與真人相同情緒、情感？她也會因了男人的注視而害羞？這讓他大大駭異起來，現實世界如此之不堪，他倒是真心期望她只是一具平凡粗淺設計的擬真人，沒有太多的智慧覺知，擁有越多，對她豈不越是殘忍？
期待巴士前來的時光。他對巧兒起了大大的同情，及擔心。
「你又不說話了？」巧兒偶而又是側頭一問。莫非照顧倖存者的心理健康也是她的任務之一？
王晟常常不知如何回答了，理工男背景的他，出口的倒是難得的輾轉：「我只是在想像未來妳的獨處於此，日子如何打發？」
「其實，我的日子談不上打發，我是非常忙碌的。」巧兒說：「除了照應尚未飛往月背基地的每一個人之外，我還負責監管整座71號避難之穹，排除這個地表最後的一群避難機構遭受到任何突發事件侵擾打擊並維護其完整。即使所有避難者皆獲准飛往月背基地，這裡也將持續維持最佳備用狀態，不容任何損傷。」
王晟心中想的卻是，人類幾已滅絕，以後這個避難處所，還會有使用的機會嗎？而巧兒只靠一己之力，扛得起整個照護的重責大任嗎，他忍不住問：「妳憑一己之力，負這全部之責？」
「避難之穹在全球一共設有330座，都各有維護機制，以我們這個第71號為例，我的背後擁有龐大的支援團隊，有些部署於這座避難之穹中，隨時候召支援，再處理不了還有地庫支部門可供啟用。」
這都遠遠超越王晟所知了。原來個子小巧看來嬌弱的巧兒，竟然是手握地球最後少數基地之一的運作指揮官！他再度注視著她的眼眸、神采，他完全無法把眼前人與她擁有的力道連結。
她的個子不夠高大強壯，反而是嬌嬌柔柔的纖細，這樣的設計未免太背離了現實感。
王晟回想在清洗清除過程中，巧兒對他的溫柔體貼，這一切，難道她對每一位創傷者都如此用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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