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2 12:40:19(砂子)

【科學沙龍】被牛頭馬面召喚的酒鬼阿仙

台灣的朵羅索尼特
一所偏鄉學校的校工
  
  這件事,發生在很多年以前,算來都已經是二十一年前的往事了。如果不是這幾天幾乎所有的電視、報紙、廣播等等新聞媒體都在報導一個關於南美巴西一位名叫朵羅索‧尼特的事,恐怕我早已把他忘得一乾二淨了。
 全球的許多知名科學家這幾天都趕赴巴西,研究朵羅索‧尼特的一段奇遇,使他在一夕之間成為全世界的知名人物,而在二十一年前,我所認識的一位「阿仙」,卻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曾在小小的腦袋瓜裡「研究」過他,人間的遭遇,差別可還真大呀!

  那年,我轉學到雲頂國小第一個認識的人不是導師,也不是校長,而是酒鬼阿仙。
  雲頂國小連老師帶校長加上全體同學一共只有十七個人,阿仙是一個校工,我不知道校工是幹什麼的,只知道阿仙唯一的工作大概只有喝酒,從早到晚,總是拎著一個酒瓶東幌幌,西逛逛,當然,偶而也可以看他蹲在那兒種種花、種種草的,只要他沒醉。在我的印象裡,大約一個星期他總要醉個五六天。
  那時我的功課可說爛到了極點,爸爸的工作換來換去,我從一年級到四年級一共轉了四個學校,差不多每一位導師都說我的智商有問題,也幾乎沒有同學願意跟我玩,一到雲頂國小,第一天阿仙罵我,罵我上學遲到,第二天他又罵我,罵我沒戴帽子,到了第三天,他還是罵我,罵我忘了背書包,或許因為我被人家罵慣了、罵皮了,他罵他的,我皮我的笑我的,使他覺得很奇怪吧,他居然不再罵了,不但不罵,我們最後還成了最好的朋友。
  「阿奇,你信或不信,我有一次碰到鬼了。」有一天他忽然這麼對我說。
  雲頂國小建在一個高高的山頂上,常常有雲在腳下飄來盪去,或許這就是它的名字的由來吧。我們那位紅紅鼻子的校長常常在朝會時說我們的學校是全國最高的,所以我們是「全國最高學府」的學生,非得好好努力用功不可,我們的老師也老是這麼說,連許多同學也常把「全國最高學府」掛在嘴上。最高最高,有什麼了不起的?學校邊邊唯一的一家小店裡,連一包泡麵也買不到,只是同學們好像都不曉得泡麵的好滋味,因為他們都沒有轉過學。
  我們雲頂國小四年級那一班一共只有三個同學,在他們還不討厭我的時候,他們曾跟我說到酒鬼阿仙的故事,說他整天喝酒,喝了酒就隨便大小便,還會拿石頭砸人家圍牆上的花盆,以及路過的野狗,而且常常「鬼話連篇」嚇人。所以,當他在校園那棵大榕樹下酒氣沖天伊伊哦哦唱著奇怪的小調對我這麼說時候,我只覺得他又要吹牛了,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我告訴你,我還看到牛頭馬面呢!」
  「牛頭馬面?我也看過!」我說。
  「哇?真的?你看到的是不是臉青青的,脖子很長,眼睛黃黃的?」
  「一個是牛頭,一個是馬頭,牛頭頭上長了兩隻角,馬面的,馬面的,當然就是一張馬臉,貼在臉上了。」我一本正經的回答,其實啊,當然是隨口胡扯。
  「不對不對,你看的和我看的不是同一個樣。你在那兒看到的呢?」
  「你先說你在那兒看到。」我說:「你說了我才說」。
  「我是在一個青青的大房子裡,你呢?」
  「我是在漫畫書裡啦。」
  「你這個騙人小鬼,我踼你個狗吃屎!」他揚起手上的酒瓶,但我才不怕:「你自己才騙人,這個世界還有鬼呀,你真是在胡說八道騙小孩。看我是好騙的啊!哈,我轉了四個學校,你騙,騙不倒的。」
  「真的,我不騙你。」平常他總是因為喝了太多酒,講起話來結結巴巴,這時,或許心急吧,更結巴得利害:「他們都不相信,連你也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猛搖頭。
  「我不騙你,牛頭馬面不會講話,也不兇,他們還送我一個石頭,我想可能是要跟我做朋友吧,我可以給你看。」
  「滿山都是石頭,你隨便拿一顆吹牛,誰會相信?」
  我雖然打死也不肯相信,但是看他一個五六十歲,也許七八十歲的老頭子說得那麼著急那麼像真的一樣,心中難免有一點點好奇起來。只見他在口袋裡掏呀掏,掏出來一個舊舊髒髒的小布包,打開來,啊,真有一顆小石頭,大概比一個雞蛋小些,比一個麻雀的蛋大些,圓滾滾的有點像玻璃珠,很漂亮哪。
  「你看,不騙你吧!」
  我把石頭接過來,哇,可重得很,好像是一個鉛球那麼重──我沒玩過鉛球,以前曾經看到過六年級的學長玩,看他們提在手裡,重得咬牙歪嘴,可能是世界上最重的東西了,沒想到這個小石頭也重得一點都不像一顆小石頭。
  不但重得不像話,而且也漂亮得不像話,奇怪哪,它像是顆透明的玻璃彈珠,但裡頭有許多發亮的小圓球,像芝麻那麼大小。
  「你看,裡面那些小豆豆還會跑來跑去呢。」阿仙指著我看,真的,裡面那些像芝麻的小東西,真會在裡頭蹦來蹦去,像是一條條活潑潑的小蝌蚪。
  「阿仙,送我。」
  「開什麼玩笑,怎麼可以!」他一把搶回去,立刻包好,放進口袋裡。
  「阿仙,好嘛,拜託啦。」我實在是愛不忍釋,只好苦苦央求:「我用彈弓和你換。」
  「休想。」
  「連我從禮康國小帶來的漫畫書都給你。」
  「不換就是不換!」他說得斬釘截鐵,但卻「開了一張支票」給我(這是爸爸最愛掛在嘴巴上一句口頭禪了,意思是把承諾訂得遠遠的,簡直不大可能到達的那麼長的時間):「下次如果我再遇著牛頭馬面,我會記得也替你要一顆。」
  「真有牛頭馬面?」
  「你不信就算了,我告訴你,真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們還來不來。」他咕嚕咕嚕又一連灌了好幾口酒,嗆得我滿臉的酒味道。我知道只要再喝兩口他就會瞇下來,躺倒在地上,睡得像一個死人,只好依依不捨的回家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