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傑筆記心情

2012-04-17 16:59:15(砂子)

天下六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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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居生活中偶然間用到一個較不常用的東西，例如敬神的瓷杯、老式日用品等，偶而還會看見上頭有毛筆或簽字筆寫的字跡，上頭寫的是些什麼呢？天下，或是六海、田一、分山…。

　這些字，正是做生意的人自創的密碼，外行人讀來，有如「有」字天書。

　我們在台灣的老家，自先祖父開始便開店做生意，之後傳交先母，生意一直維持到先母八十歲，已經出現失憶現象了還持續好一段時間，因為失憶的關係，商品價格說不準，客人有付帳沒付帳，或是找零問題，甚至和中盤商大盤商結帳的事都難免出錯，也因而小店越開越小，存貨日減卻不見收益。初始我們認為老人家做生意可增加許多生活情趣，也有助延緩老化而不忍把店子收掉，後來實在做得哩哩落落，只好收了攤。

　算起來，祖父和母親兩代經營這家鄉下小店，前後至少長達六、七十年之久。為了應付小村民眾所需，家中所賣商品林林總總，種類多得幾乎不計其數，從家庭百貨、南北雜貨到家庭五金，包括麵粉麵條、砂糖肥皂、鍋碗瓢盆、茶壺鐵釘、大缸小缽…都賣。我小時候常懷疑祖父和媽媽腦子容量何其之大，那麼多商品怎能立刻一一說出售價？後來才曉得原來大部份商品都偷偷在上頭記有密碼。

　祖父使用的書寫工具是毛筆，傳到老媽這一代出現了好用的麥克筆、簽字筆，他們每當進貨，就依著進貨帳單將所進商品的進價以密碼的方式寫在商品的包裝、紙盒或直接寫在商品的邊緣不起眼處，當客人上門，詢問價格，只要瞧一眼密碼便知進價幾何，加上五分到一成的毛利直接開價，萬無一失。

這些密碼一共只有九個字，可以用一個口訣背誦，背熟後，一看便知每一個字代表的是某一個數目，十分簡單也十分好用。全套數目字從一到九的代碼如下：

天下ㄙ山六海一分田

依著這個口訣，如果進貨成本單價五十二元，就註記「六下」二字，如果是七塊錢，便註記「一」字。口訣中並無零這個字，遇到要用到Ｏ時，直接也寫個Ｏ字。例如進價四百零五元，註記的密碼標示是山Ｏ六。

客人當然也會看到商品上寫的密碼，但他們即使看到了，又怎麼猜得出六下、一、山Ｏ六是什麼意思。當然，想要破解也不會太難，仔細默記下成本十幾塊、二十幾塊、三十幾塊錢的東西，慢慢便可依邏輯整理出一個規則，尋求出破解之道，但當年客人忠厚，六十年老店，從沒人無聊的想要破解我們這套密碼。

家中小店使用的這一套密碼究竟從何而來呢？是業界共通使用，還是祖父自創？我們不得而知。但離我們小店只數十公尺另有一家同業，所賣商品幾乎和我們完全一樣，我去觀察他們商品，上頭一樣寫有密碼，卻完全和我們家不相同。

在還不流行全商品公開標價的年代，我有時陪家人逛城市裡的服飾店，詢價時也注意到了店員會瞄一眼衣物、飾品上所貼的商標，上頭有店員自己寫上去的一排小字，我既是吃生意人奶水長大的，對這樣動作自是心知肚明，好奇取來一看，有些是一串阿拉伯字，有些是幾個英文字母，不問可知當然那又是店家自己才看得懂的秘密文字了。

母親的小店結束時，我們把大部份的商品分送鄰里，反正都是些家用之物，他們照顧我們小店那麼久，此時就拿去使用也無妨，但還是有一些沒送出去的，直到今天還是擺在老家一個角落，有不同瓦數一整盒一整盒的鎢絲燈泡、鋁質或是不鏽鋼的茶壺、不鏽鋼餐盒餐具…等，每一個商品紙盒上都一一寫著那些密碼，看到了密碼，也就直接讀到了先人的手跡，教我備感濃濃懷念之情。

（本文刊登於2012年4月14日北美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