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兄，你在那裡？

　朋友來了電話，我略一思索：哎？這裡是那裡呢？喔我在海邊啦。海邊就是海岸，是那一處海岸呢？有時即使如此簡單問題都有恍神之感，支支唔唔老半天無從回以一句精確一些的答案。

　老師，我們現在在你白石莊的門口，你在裡頭嗎？自從搭了鐵皮車庫以後，大家再也無從由外頭判斷我們在或不在家，我們又沒裝門鈴，通常只能靠手機探路敲門。

　或許我正好在離大門最遠的位置拔草，或許我在家裡頭讀書，或許我正蒙頭睡大覺，更大的可能是我在好幾小時車程之外的遠地流連著。

　我在那裡呢？一個像我這樣的退休人，真真難以事先敲定如何預知行止何處。

　想起了有人如此形容自己：我像一片落葉，風吹我向何方，我便會向何方而去。

　想著這句話時，我坐在我們小小湖邊，正好一片葉自樹梢飄下，姿態優雅的降落在小湖上，葉子原來擁有高明的浮力，不但不沈，還不沾水，就如此悠然飄盪在水面上。

　葉子無法決定自己向何方行，卻一幅很自在的模樣。

　近來閒時較多，不受時間所操控，不必時時看鐘看表看手機擔心錯過了行程，代表著一種自由，相對的似也代表著漸漸失去了我之使用功能，或許換另一種說法：越來越多人遺忘我之使用功能，如此得以還我自定行止之權，得以自定活動的起迄時間和內容，這在以前從無經歷過。我知我大可好好善用這難得充裕自在的時間，累積太多只寫一半或只寫一兩句的文稿應速速去完成或丟棄，檔案匣中「未出版待出版」的文稿極多應快快做個了斷，藏在不同年度創作檔案匣裡還有更多待整理者，許多畫作迄今依然只停在草圖階段，在不同的時期留下來的必須一一整理的文稿和資料堆積如山，這都是龐大繁雜之事，大得教我每每望而興歎不知從何著手，也往往打開一個牛皮紙袋就耗掉一大半天，…

　然而我也很清楚一件事，即使這些東西於我而言是畢生之精華珍藏，任何人將之清除送上回收車也只不過是賣得三五十塊錢之廢紙。

　在這個時空中我曾留駐過這裡，或那裡，與這裡那裡的樹木，山巒，泉水小溪、街肆人家交會，或留下一幀照片，或踩印一雙足跡，片刻之後當我離去，一切終將復原，一切印記終將消失於無影無蹤。

　我在那裡呢？所知者僅止於此刻。其他，無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