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吃素，是因為不忍殺生。

　師父吃青菜蘿蔔自己種，不用農藥，乾乾淨淨，也不殺生。

　可是，種青菜蘿蔔，還是要殺生的。這是這些天來，我這個還沒入門的半調子準農夫的觀察和體驗。或許蟲子來吃菜時可以不去抓蟲，「老僧一口，蟲子一口」，就像那首詩：千山嶺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是可以啦。加拿大許多農場都是這麼做的，蟲子來，蝸牛來，就讓牠們吃一點沒關係啦。但是，種菜總得鋤地，一鋤一鏟下去，哇，泥裡頭只剩半截蚯蚓，還痛得扭成一團了，這……，請問師父，該怎麼辦？就這麼收工回家休息，不鋤了？還是繼續一鋤一鋤鋤下去，管他泥裡是蚯蚓、螞蟻窩，還是雞母蟲……？

　開始學習當農人，首先碰到的就是生死學這一門大功課。

　挖地基的師傅說：哇，泥堆裡有一條蛇咧，我問，蛇在那？他說，蛇鑽進泥堆裡去了。我好奇的追過去，沒看到蛇，只看到一隻青蛙，跳啊跳啊跳啊，跳走了，小青蛙蛇腹餘生，真好真好，蛇卻失去了晚餐，今晚看來可要挨餓了，唉，碰到你們人類，活該倒楣。

　天天都會碰到這一類的場景，生與死的故事，像極了探索頻道、動物星球頻道，活生生上演，由不得你看或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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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早來到工地時，工人都還沒到。後來才來了一組三位，都是鋼構部門的師傅，今天泥水部門的沒來。

　鋼構部門的今日功課是安欄杆。昨天載來兩束不鏽鋼管，粗的一束，細的一束，昨天下午他們已在水塔二樓組裝了一個側面的欄杆，原來是就地裁剪，就地焊接組裝，粗的做扶手，細的做欄杆。

　欄杆的型式就是簡單的四條橫線，加一條直線，再加一條橫線就可以當五線譜，但實在有夠不漂亮，而且那個縫也有夠大，和合約裡寫的「間隙及高度安全無虞」相距太遠，啊，算了吧，頂多以後就限制兒童別上水塔就是了。

　組裝欄杆其實也是繁瑣極了的工作，丈量好尺寸，裁切，定位，焊接，每一個焊接點都得認真去焊，房子漏水都沒有欄杆沒焊牢來得嚴重，我告訴師傅，我曾親眼看見一大群小朋友倚著欄杆歡呼，結果欄杆崩塌下來，至少有三十到五十位小朋友和他們的老師統統摔落下來，摔在看台下我和蔣經國先生中間的位置，差些壓到蔣先生身上。場面之恐怖，連當年我這個看多了各種場面的老牌記者都嚇呆了。師傅哈哈大笑起來說：一段欄杆，差一點就改寫了中華民國的歷史了。可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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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鳥呢？

　那對出生在大門圓柱頂端的鳥兄鳥弟呢？

　這件事是否就不要提了？

　今天之前，天天都很驚喜的鳥兄鳥弟的故事，自從發現牠們以來，即使有過擔心、掛念，最後也都是好消息，快樂的消息，期待的是牠們快快長大，長出豐滿的羽翼，跟著媽媽學飛，飛到安全的高枝，不再怕人來人往，不再怕蛇鼠驚嚇。

　但是今天出現了令人椎心的結局。遠遠望過去，鳥巢的位置沒有鳥媽媽。鳥媽媽在後面的樹梢鳴叫，然後朝前飛，飛到遠遠一道竹林的林梢，再繞一圈回到原來站立的高枝，繞來繞去。

　鳥貝比呢？

　因為工人都在水塔上忙著，主屋空蕩蕩，小小鳥沒一句啁啾聲，鳥巢的位置似乎也顯得太空蕩蕩了，我終於忍不住遠遠架起一座木梯，悄悄爬上梯，哇，這一看傻了，那上頭已無兩隻小鳥的蹤影，連鳥巢都沒了。

　鳥搬家啦？我大聲呼喚砂子，那有鳥兒遷居連巢都一塊兒搬走的？砂子過來，朝地上一看，說：在地上啦！

　我的天，整個鳥巢就掉在地面上，但只有巢，沒有小鳥。小鳥呢？

　蛇！我想，一定是蛇來了，或許昨夜在這兒有一場鳥媽媽和蛇的生死搏鬥，然後鳥媽媽落敗了，兩個寶寶就被吞了，鳥巢就落在地上了。

　砂子說，或許是昨天泥水工人發現了小鳥，把牠們帶回家去養吧？我覺得這不過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話，如果是工人帶走了小鳥，一定連鳥巢一塊帶走，那有把鳥巢丟在地上的？

　蛇怎麼上得到這個柱子的頂端來？砂子猜疑著。蛇那有到不了的地方呢？我真是看多了動物頻道，此時卻沒有害怕，只有默然無語。

　這便是大自然的輪迴運轉吧，那輪得到我來說三道四，或是歡喜悲傷？

　在山裡修行的師父，種菜鋤地會看見生死的故事，抬頭看看鳥獸蟲蛇，也會看見生死故事吧？他們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我的心情卻是悲痛極了。
[刊登於人間福報07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