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19 20:33:04(砂子)

五個男人在一個小房間

    我和家人到天籟溫泉會館去泡湯,這個會館裡的湯泉花樣很多,可以泡過一池又一池,泡完去沖沖水,進烤箱烤一烤,出來再泡,過癮極了。

 那晚我覺得泡得夠了,晚餐\\\沒吃就來,在湯池裡一待就待了兩三小時,肚子早就飢腸轆轆,臨走前,我進了烤屋,決定烤個五分鐘就和家人去消夜。結果,在烤得差不多已有八分熟,正準備走時,烤屋裡進來了四個男人。

 這四人差不多都有猛男的身材,年紀約有三十來歲,體格健碩極了。

 他們進來後分別在長椅上坐定,但坐不到一分鐘,其中一人脫下泳帽,走了出去,未幾即用那頂泳帽盛了滿滿一帽子水回來,滋一聲,把水朝牆上的溫度感應器淋了上去。

 這一淋,屋裡的溫度沒降,感應器卻已被傳遞進去室溫猛降的訊息,於是房裡迅速自動增溫,一股股熱氣從上上下下灌了進來,原已有如蒸籠的烤屋,頓時熱氣蒸騰,溫度爆衝。

 沒幾分鐘,這位男士再度出去,又盛了一帽子泠水進來再澆一次,如此週而復始,每隔一兩分鐘便朝感應器澆一次水,哇,房子裡的溫度不斷的朝上升,感覺上簡直是熱到了沸點!

 我曉得是怎麼回事了,這幾個大男生顯然是在比武│某種程度的比武了,比的是耐熱的能力吧!這對先一步坐在裡頭的我而言,未免太不禮貌了,我原想站起來,悄悄離去,原來也差不多烤夠了,想走了,心裡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我幹嘛走呢?不禮貌的是他們,該走的是他們,我這樣一走,不太便宜他們了嗎?

 不走,難道我要出口制止他們的行為?他們其實也只是好玩,我出言制止,不但把場面弄僵,也大殺風景,難道我連人家開開小玩笑都不能容忍?

 於是我不想走了,我就這樣噤聲無語,讓自己的身體慢慢去適應此時已經升到從沒體驗過的熱度,這真是教人無法忍受的高溫,口乾舌燥,汗涔涔下,眉毛、頭髮根根都要起火了。

 四個人原來還開心的談笑,慢慢的沒了聲音,有人悄悄變換一下姿勢,有人張大了嘴巴來喘氣,但沒有人離開。

 究竟要「ㄍㄧㄥ」到幾時呢?我覺得好奇極了,這些大男生,就算都已年過三十,其實在我看來也只是頑皮的大男生而已,他們是在逞什麼強呢?是打賭來的?還是臨時起意只想來較量較量?我還在猜想中,那個穿著灰色泳褲的傢伙竟又開了門,盛了水,再繼續讓室內增溫!

 看來這一場無言的比試真是沒完沒了了,我本是局外人,這時卻被挑起了莫名鬥志,於是,調整一下坐姿,讓自己坐好,讓身體盤坐成一個大鐘的形狀,讓自己的眼睛閉起來,讓自己的舌尖頂住上顎,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不思不想,不急不緩,早已有如焦土的口腔重新津溢汩汩,毛髮依然處在燒焦邊緣,皮膚依然處在繃裂狀態,但我已慢慢讓自己靜止下來了。

 除了感受著一波緊似一波的熱浪,像是烈火般焦烤著我的一個個細胞,腦中已無從思考,我想,坐化的前一刻大概也是這般感覺吧?

 不知坐了多久,有一股冷泉灌入我的週身,煞時驚醒了我│我應該並未入定入眠的,只是似乎被熱得靈魂出了竅吧,一股冷泉,不,一陣冷風震懾了我的週身,我把我的眼睛徐徐張開,環顧四週,菸霧蒸騰中,有人出了門,我正好看到了他踏出溫室的後腳跟。我回頭環顧,房裡除我之外已只剩一人,其他兩人早已在不知何時就蒸發無蹤,此刻,那位坐在我左邊的最後一人也站了起來,走向大門。

 在他離開小房間後,我讓自己坐起來,我的天,簡直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緩緩站起,緩緩移步,終於,我也來到門邊,吸到了凉冷的空氣,肉身終於脫離了這個人間煉獄。

 當自己完全恢復下來之後,我來到家人玩水處所,他們依然在水中泡得悠哉悠哉,湯池中人卻少得只剩不到十分之一了。



 那個晚上我們早就錯過了晚餐\\\時間,一直挨到十一點半才盡興的來到餐\\\廳點了些食物消夜。在走過接待大廳時,我看到大廳前掛著迎賓海報:歡迎某某市消防大隊講習班隊蒞館。原來,晚上一整池放眼猛男成群,都是身材結棍體格魁悟的打火好漢!而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半百老翁,斗膽挑戰的,竟是這群成天水裡來火裡去的好漢。 {刊登於自由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