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時代
我覺得這是一個語言時代﹐並且深深地相信﹐絕大多數人對語言掌握都遊刃有餘。華麗的詞藻、煽情的文字、希特勒式的號召﹐如此的語言強勢地占滿這片土地﹐每一句話都振振有詞﹐每一個字都撩動人心﹐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話要說﹐都有自己一套信仰。
言論自由呈現出各色交響曲﹐但是目的只有一個﹐myself﹐just myself。
前兩天兩大政黨巨頭發表公開對全民演說﹐真慶幸我去逛街沒被現場轉播轟炸到。第二天大寶煞有其事地問我說﹐今天是馬英九喔﹐要不要看﹖我說好啊﹐看俊男是一大享受﹐為什麼不看﹖最後還是沒看。
我寧可坐在電視機前面看賀軍祥的廣告﹐用深情款款的眼神對著我說﹕「今年夏天﹐我﹐不想再繼續當妳的男朋友了………我們………結婚吧……。」﹐啊﹐那一瞬間的電流更享受。
夏天還沒來臨﹐世界已經很吵鬧。大家說得都對﹐邏輯演繹都清楚﹐每一場演說都精采萬分﹐令你流淚、令你感動莫名、令你以為因為這些人堅持著美好信念﹐足以支撐你明天的希望。結束之後﹐沒人管你明天就要離開沒人性的老闆、沒人管你因為看了太多[趙健銘]和[李泰安]而引發精神官能症﹐夜裡睡不好覺﹐心裡惆悵著貪污弊案、擔憂總統前途、憤恨對立者侮辱的語言﹐你的心臟砰砰跳﹐心裡浮現的是一場又一場政論性節目所下的真理註解。
你因為相信那是真理﹐那是你的拯救﹐對此惶惶不安﹐可實際上﹐你可能明天開始失業﹐真正的痛苦是從房租繳不出來那一天開始算起。
我看見電視上許多人哭泣下跪謾罵自殘﹐很想告訴他們﹐回家去抱抱孩子﹐親吻愛人﹐難道不好﹖當世界末日的那一天﹐陪伴你的是他們。到時候你會想﹐去街上謾罵的那些時間﹐如果可以和情人多交換幾個熱吻、多說幾次我愛妳﹐應該很讚﹗
call in發表言論的時間﹐如果拿來教導自己的孩子﹐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方式、如何堅持自己、有果決的判斷能力、並且對自己所做的決定負責﹐那該有多好。
或者只是花一點時間跟他們說一些格林童話。
我永遠記得有一次﹐一個節目上逗著孩子們的大哥哥在化妝的時候告訴化妝師說﹐他最討厭小孩子了。
也記得有一次參觀一個節目﹐聽到製作人不滿地對著現場大叫﹐煽情一點﹗再煽情一點﹗
關於理財演說﹐主辦人說﹐他們要聽的不是自約的生活方式﹐而是哪一個股票基金值得買﹐並且舉出獲利數字。
他們說﹐不管可能不可能﹐只要說出來人家是愛聽的就好﹐即使大多數的人收入只足夠活下去﹐沒多餘收入投資理財。
沒有任何法律學術背景的人大談法理。那一刻我想到以前那些白髮花花辭不達意的老教授們﹐如果聽到那個我的痛苦指數有10分﹐那麼他們應該會很想切腹。
名嘴於是變成我們的信仰。因為我們懶得閱讀經典史籍﹐因為我們沒想花時間自己去感受整理﹐所以我們不介意獲得[第二手資訊]﹐因為方便簡單﹐而且斬釘截鐵﹐沒想過語言多麼脆弱﹐尤其是人人都聽得懂的語言更脆弱。我們的信仰原本應該是真理﹐後來卻變成了人。語言經由聰明的獵殺者出來﹐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直接射殺自己的群眾﹐一個射過一個﹐尖頭對著別人﹐甜頭對著自己。
聆聽原本應該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街頭巷尾老者的口述史、白髮教授一生奉行不悖的理念……很美。多年前一場失戀﹐我記得蹲坐在人行道上痛哭失聲﹐一個老婦人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問我是不是失戀了﹐我說是﹐她說不要哭泣﹐人生很長﹐妳還這麼年輕、這麼漂亮﹐不要這麼絕望地哭泣。她遞給我一個手帕﹐讓我擦乾眼淚。老婦人沒有犀利的兩性評論、沒有高傲的人生哲理﹐但是充滿善意的語言氣味﹐我至今記得。
有時候我會想﹐關上電視機看書去吧。可能托爾斯泰不會直接告訴你公平正義的正確方法是什麼﹐罷免倒閣還是反撲﹖可是他的書裡引言聖經新約羅馬書﹕「伸冤在我﹐我必報應。」﹐然後你閱讀了故事﹐知道托爾斯泰的感受。也許那還不夠﹐你還去閱讀經典史籍﹐關於孔孟祖先對君王的看法﹐你不斷地閱讀、再閱讀﹐最後﹐你的心裡會浮現一把尺﹐那個尺可以解決你想知道的困惑。你可以不必信仰名嘴了﹐因為自己就可以信仰自己。
追隨一個不下結論但是給你方向的教授﹐然後你才能擁有該有的智慧。
壹週刊在這個聖人偶像太多的時代﹐有其價值。基本上聖人偶像和壹週刊是互相依附的。當過多的利益和盲目吸附在聖人偶像身上﹐壹週刊極端的清醒﹐剛好平衡。
面對語言時代的來臨﹐我們除了關上電視機讀書去﹐別無清醒的方法。
別無知道真相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