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那個挺拗口的化學名詞橫掃媒體版面，讓官方、業者和消費大眾莫不臉上三條線；當看見常購買的便利超商和百貨公司美食街老字號的豆花也上榜的那一刻，心頭的滋味一時複雜得很，無奈、無力，甚至一點小辛酸。或說，就一碗豆花嘛，有那麼嚴重嗎？

小老百姓孜孜矻矻工作謀生，也不過就是為了餵飽肚腹，偶而來點小吃解饞，就這麼一點小要求、小樂趣罷了，現在眼見自己吞進乾坤袋的盡是些不可食用的化學品、工業用料，怎不叫人氣惱。

天氣熱胃口差，我常拿豆花當正餐吃，偶而也加綠豆粉圓之類〈啊，可別跟我說粉圓也淪陷了？〉凡人口腹欲念一起，未必需是珍饈奇味，就一碗想吃卻不能立刻到口的豆花，也令人坐立難安；既然全天候的便利商店不可得，我專程去附近的傳統市場走一趟，那兒有一賣豆花小攤，滋味尚可。頂著炎陽、一身汗地側身行進在擁擠的買菜人群中，尋著豆花攤子了，沒有營業，未見公告，比如「家有喜事」「今日公休」之類，那張平日是老闆娘看孩子寫功課的摺疊桌收起覆住攤車，哇，豆花不見了！

豆花不見了，頂多鎖住自己嗜吃的嘴，小事一樁；但老是愛想太多的我，看著沒做生意的豆花攤，杞人地替老闆娘發愁：在摺疊桌做功課的小男生才小三、小四吧，這攤子的收入或許不豐，但穩定涓滴匯聚，對一個小家庭應該是很有幫助的收入，現在可怎麼辦？

我想起以前住處附近市場那位與我年紀相彷賣豆花的太太，攤子不知安在否？她的豆花攤稱不上攤，只是足夠置放一桶豆花及一桶糖水的推車罷，攤子的在地年資絕對贏過居住二十年的我。我看過她結實壯碩的先生在清早幫忙把推車就定位，而後匆匆趕去上班；暑天冬日甚少見她休工，一杯一杯勺入豆花，問客人要加花生粉圓否，再摇滿糖水，裝袋，雙手奉上；雖然曾在薑價大漲的某年冬天，因為她以此為由不提供薑汁而讓我小器地展開拒買行動，但在碰到她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兒子在小攤幫忙後，我就覺得，其實加薑汁與否也沒那麼重要啦。不知攤子現在如何？

回想起來也覺得奇怪，來台北之前我沒吃過豆花，家鄉小鎮的豆腐坊就有三、四家，怎會沒有生產這一味呢？也或許是有的，只是彼時家中大人認為三頓顧乎飽就得了，小孩子吃什麼零食。北上後第一處租屋落腳在溫州街，自然的就知道公館那家有名的豆花店，店開在巷弄轉角的公寓一樓，營業時間兩爿紅色門片敞開，進門就看見前院中央的大樹。當時半工半讀，自力生活，此等甜點涼水雖不致耗費太多但終究是多餘，只能偶一過癮，但因常在附近出沒，或許是因為現實上的克制，轉而對那棵大樹望之彌高。多年多年未訪舊地，豆花滋味已不復記憶，然樹蔭下的清涼猶存，學生三五結伴笑鬧聲不斷，多是著運動衣、手抱籃球的大男生，汗味逼人，也青春逼人。

試著上網搜尋這家豆花店，網路上羅列的幾家公館名店老店，卻都尋不著我印象中的身影，綠影風動一時恍惚，我該不是大樹下酣夢的李伯吧？然而心中通透，時空變換之快速，再若干年，這類慨然恐怕會越來越多，何止豆花不見了……

    【102/07/04 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