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21 21:24:18棲雲

徒步。炎山。石頭河 (六)

(六)


 我其實是歡喜淋雨的,於是拒絕自己撐傘;一頂帽子,一只能稍微防水的背包,一件能阻擋雨水的皮衣外套,一台為了紀錄此案過程的相機,一本能彌補安裝不全的記憶系統的筆記本,和一條能隨時抹去機身水珠的手帕,就是全部裝備。

 過程中,許多時候只能喘著氣,盯著漸往山上綿延似無盡頭的石頭河,一步,一步,前行;很多次,都分不清在眼簾滴落的水珠,究竟來自累積在帽沿處的雨水還是行走的抖落的汗水;我在行走的過程中,淋雨的過程中,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是關於一個很重要的相識十年的朋友,曾經欣喜地向我說起:〔台九線的雨中,跑完一場小型馬拉松〕的神情。

 不久前的八月初,曾以學員身分前往美濃上課,在下午的騎單車走踏美濃的路程上,遇見午後的雷陣雨,前往位於山中鍾理和紀念館的途中,我任性地讓猛烈雨水淋濕一身。那時,天真以為,透過這般狠狠對待自己的方式,也許就能夠釋懷些什麼。不過,錯了。

 我在舉步維艱的石頭河中,上行,側身,找路,看見些微的土石中冒出的小草生命,抬頭望見大雨時將滾滾而下的諸般石頭,突然想起了另一個朋友R。相識一年多的日子以來,我屢次將在火炎山麓生活的悲傷與喜樂,忠實地告訴一心追求財富直到某個程度才肯退下做自己想做的事的R;在他不停奔走只為開會與工作的日子裡,我試圖以平凡至極卻讓我有了感念的生活點滴,提醒他那個年輕時想做卻還沒開始的寫劇本的夢想。也在八月初,R因急性肝炎入院,渡過危險期的前一個夜晚,我們以簡訊傳著話,然後就失了聯繫,我焦急了整晚直到隔天。

 徒步的前後,幾個學員也在上行途中,踩上鬆垮的風化石的頻率漸少,遇見一些有著生長在惡地火炎山般風骨的枯木,還搖曳著翠綠眉葉的相思樹橫倒在地,來不及看清前面的人走了哪一條石頭路,只能依憑不成熟的經驗,選擇看似穩當的石頭,一個、一個,以幼年記憶裡山澗溪谷中的石跳節奏。

 偶爾判斷錯誤踩上如掉牙前鬆動的石頭時,欲在搖動中索求平衡;忽而想起一場大病之後,做了不少夢彈了不少吉他的R,那個生病前常常在百忙中被我央央問及生命意義的大忙人。病前與病後,我一直想問問R,在走過大江南北、許多國家後,那些真正為自己的生命留下的部分有多少呢,那些及至目前累積的,究竟能否支撐得住接下來未竟的生命旅程?

 我想聽聽R的答案。因為,在最初相識之時,R傳給我的文字,這樣寫著:能從火炎山那樣貧瘠乾裂的土壤中,培養出那樣茂密蔥鬱的花草,一定灌注了很多愛心,這是吸引妳在那兒工作的原因嗎?

 下行石頭河途中,小小跌了一跤,附著在礫石上的土漬沾上衣褲;我沒有拍去,就當作是這一天和土地愛戀一場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