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夜寒更深時，斜月垂光照，希拉歐巴桑一邊掛網關心美國選情，一邊等著董先生幫她拔除頭頂上銀光閃閃的智慧毛。

只見董先生一手抄起小小的鑷子，手勢幾下起落，動作純熟流暢，掌力不慍不火，姿態飄逸優雅，架勢宛如正在催動江湖傳說中的落英神劍掌和蘭花拂穴手…

是的，「幫別人拔白頭髮」就是需要這樣俐落的身手，恰到好處的力道，以及萬萬不可或缺的犀利目光。

才不過傾刻間，董先生已成功地完成拔毛任務，而那幾根從希拉頭頂到後腦勺之間的、已褪盡一身烏黑的、朝如青絲暮成雪的瑩瑩白髮，就像一條條在晶白中略透著清灰色的魚苗般，以一種微微佝僂蜷曲的認命姿態，匍伏在冰涼的電腦桌上，任希拉以居高臨下的模樣加以翻揀之、校閱之。

數一數，本月冒然而出的頂上白髮，共計9根，比上個月多‧一‧根。

在美國印地安人的古老傳說中，每天晚上，世上每座森林裡的千年老樹，會在月光下默默地傾身細數自身腰間的年輪。

數著數著，老樹憶想曾有過的青春風華與滄桑世故，回顧曾經歷的季節遞嬗與地貌變化，而腰間的年輪隨著四季生命的流轉而遞增，年輪每多一圈，樹紋每多一圜，老樹便愈開心。若森林裡的老樹們愈開心，這座森林就愈充滿生機與快樂…

是的，印地安人的傳說很美麗、很多情、很出塵。可惜，在紅塵俗世間，我們這些凡夫俗女，若是發現自己的腰側如老樹的年輪般多了一圈，或是抬頭猛見鏡中白髮又多了兩根，眼看就要虎背熊腰地塵滿面鬢如霜了，歐買尬，這這這是要怎麼教人開心得起來啦！

為著那比上個月多冒一根的冒失白髮，希拉歐巴桑不禁感到一陣漫天蓋地來自初老訊號的恐慌。畢竟，當青春小鳥隨著歲月漸飛漸遠漸無痕，妳的青春將只剩下日記、網誌、照片和舊唱片，還有家人朋友在朦朧記憶中那個忽遠忽近的妳。

當希拉正低頭凝視那一根根被拔除之後仍在桌燈下閃著銀灰的白髮，似乎藉著凝視，就能再多看一眼今宵的容顏，多留住一刻昨日的青春。

此時，董先生突然抽來一張面紙，大手一揮，拭去桌上那些令人傷春悲秋的白毛，然後將小小的鑷子遞給希拉。

「喂，該妳幫我拔白頭髮了啦！對對對，就是拔掉左邊那根和右邊這根！哎呀，原來結婚的意義就是當年老的時候會有人幫你拔白頭髮啦！哎喲…妳小心點啊…不要拔到我的黑頭髮啦，黑髮愈來愈可貴耶！」

那一晚，昏燈下，這對夫婦的姿態，彷彿兩隻正在互相為對方理毛除蝨的台灣獼猴。

希拉的附註：

〈白髮吟〉是一首溫柔優美的美國19世紀民謠，英文歌名叫做“SilverThreads Among The Gold”，歌詞是美國詩人Eben Eugene Rexford (1848年6月16日~1916年)所創作，而中文譯詞是由台灣師大音樂系的創系主任--蕭而化大師--所譯寫。無論中英文歌詞，都是那麼甜美而感傷，道盡少年夫妻老來伴的鶼鰈比翼情。

翻唱過這首民謠的歌者可不少，像是歌聲細甜婉轉的包美聖、嗓音醇厚恬適的蔡琴、音色暖亮深情的鳳飛飛，還有許許多多的聲樂家與合唱團體。

〈白髮吟〉

作曲：Hart Pease Danks

英文歌詞：Eben Eugene Rexford

中文譯詞：蕭而化

親愛我已漸年老　白髮如霜銀光耀

可嘆人生譬朝露　青春少壯幾時好

唯你永是我的愛人　永遠美麗又溫存

唯你永是我愛人　永遠美麗又溫存

當你花容漸漸衰　烏漆黑髮也灰白

我心依然如當初　對你永遠親又愛

人生歲月一去不回　青春美麗誠難再 

唯你永是我愛人　此情終古永不改

Lyrics:

Darling, I am growing old,

Silver threads among the gold,

Shine upon my brow today,

Life is fading fast away.

But, my darling, you will be, will be

Always fair to me,

Yes, my darling, you will be

Always young and fair to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