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時期的已婚三毛


<和子由澠池懷舊>-- 蘇軾

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小學三年級時，生平第一次唸到這首蘇東坡的七言律詩，我不解其意，但是把詩背了下來。因為那是從三毛的作品中讀到的，所以我必然會背誦。

算一算，三毛走了快16年。

小學、國中時代，我曾寫過閱讀三毛作品的心得報告。當然，是我自己選的書籍，畢竟我從未聽過任何教過我的老師推薦或稱讚這位作家。

十歲那年，第一次從家中的書架上接觸到三毛的作品《背影》，之後開始了我長達數年的崇拜與熱愛。

約1984夏天，三毛正在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教書。得知此項消息後，還是小學生的我，巴不得直接跳過漫長乏味的中學6年，好一躍至大學的課堂上一睹她的迷人風采。

我對自己無法一夜長大，暗自心焦。一如她後來在書中提及自己在少年時代仰慕畢卡索的心情，是那樣地巴不得瞬間長大，大到可以決定自我的去向。

她寫出了所有女孩與女人心目中最深沉的夢想，儘管只是幻想。

奇怪的是，所有當老師的女性，對三毛的作品並無好感，就像瞧不起瓊瑤小說那樣，再不然就抨擊三毛的學歷、或乾脆直接說她是“脫離現實社會的富家千金”。

後來想想，也許老師們不希望年少的我們，效法她12歲就自願當“中輟生”的輟學行為吧。或是更為了阻止我們活在不切實際的大漠海市蜃樓中、成天幻想也能和三毛一樣勇闖天涯...

畢竟，台灣的教育並不鼓勵從課堂之外的經驗吸收智識，行行出狀元只是安慰之詞，請勿當真，“惟有讀書高”才是千古不移的偉大真理...做老師的對我們明示暗示兼恐嚇，就是怕少年“誤入歧途”。

但是老師不知道、也不會--從三毛自幼起的博覽群書，做為鼓勵學生閱讀的理由。因為在台灣，師長最痛恨學生閱讀“閒書”、“雜書”、“課外書”...

而我正是那種唸“閒書”的佼佼者。

對我來說，“三毛”這名字不僅代表“流浪”或“浪漫”的空泛字義，重要之處在於，她是開啟我的閱讀視野和想像寬度的一把鑰匙，通往享受文字樂趣及瞭解異國文化的鑰匙。

曾因年少時對三毛的喜愛，只要她的書裡提到任何一位作家、一部作品，我都費盡思量地想一窺究竟。

所以還在小學階段的我，就開始囫圇吞棗般地K著徐訏、張愛玲、白先勇、陳若曦、張拓蕪、朱天文、朱天心、倪匡、金庸…，並且知道了什麼是《紅樓夢》、《水滸傳》、《東京夢華錄》等典籍。

除了閱讀外，三毛更啟迪了我對某些類型音樂的偏好。

12歲時，買了她和齊豫、潘越雲合作的音樂自傳《回聲》專輯，我每天反覆聆聽之外，還瘋狂搜集齊、潘的其他唱片。尤其是齊豫曾出版的現代詩吟唱專輯，為我打開了認識羅青、洛夫、蓉子、余光中、鄭愁予…等當代詩人的一扇天窗。

這輩子，僅那段歲月讓我知道何謂“追星”--而且是以大量的出版品追逐她的腳步與言行。

↑在西班牙馬德里唸大學時的學生三毛

記得曾有位號稱“新加坡的三毛”的女作家--尤今，20年前出版了《沙漠中的小白屋》一書，記述自己在沙烏地阿拉伯生活的見聞。

當時許多人拿《沙漠中的小白屋》與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相較，我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作品和相關書評，而且讀罷後，心中當然立即知道為何三毛較受歡迎。

個性化的書寫和活潑真摯的語氣、將散文“私小說化”的特殊寫法、異國婚姻生活的白描…當然比一般的旅遊見聞或海外生活雜文引人入勝！

另外，當年我家老爸無怨無悔的支持我熱愛三毛，舉凡當時任何她的新作品、已出版的演說錄音帶、有聲書…等，老爸都二話不說的買來讓我收藏，因此我擁有極為完整的三毛全集，而且都是最珍貴的原始版本。

現在回憶起來，對於老爸的疼愛與支持，真是格外感激和驕傲呢！

那些被我反覆翻閱、或聽到幾乎壞掉的三毛書籍和演說卡帶，陪我度過多少挑燈夜戰的國中K書生涯。當時脾氣乖戾暴躁的我，只有閱讀三毛，才能讓我暫時跳脫出不見天日的升學惡夢。

但是在我高一那年的冬天，她以極戲劇性的方式，離開了滾滾紅塵。

消息曝光的第二天，國文老師和地理老師在課堂大肆諷刺三毛，言語尖酸刻薄，直指她是個精神異常又膚淺的作家。

班上有位同學偷偷瞄我，看看我是否會為了老師的刻意打擊而當場崩潰痛哭。

我沒有哭，因為不屑和這2名教書匠計較。

三毛的驟逝，象徵一個奇情浪漫時代的結束。

今日這種電子媒體與狗仔隊橫肆的噴口水、灑狗血的年代，公眾人物早已沒有隱私或神秘可言。而三毛那遙遠的撒哈拉童話和迦納利群島仙境，也遲早被狗仔隊搞得剩下一堆被吸乾血肉的駱駝枯骨罷了。

她複雜幻化又分裂的人格與人生結束了，而我迷戀偶像的日子也隨之落幕了。

我仍是喜歡三毛，只不過隨著年紀漸長，我學會以多重角度和不同面向看待及欣賞她流麗活潑的文筆。

當我真正進入了她生前曾執教的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組就讀時，再度翻出她在書裡提過的教書點滴和華岡風景，我不禁會心一笑，把那一瞬間視為三毛和我之間，超越時空的秘密。

沒有人知道，我後來決定雙修德文系的真正原因，只是因為童年讀了她的《傾城》，被故事裡西柏林的街景、東德的軍官、柏林圍牆重重的關卡與崗哨…所吸引，心想：這個故事比張愛玲那勾心鬥角的《傾城之戀》更淒美浪漫，不知若直接用德文說出那位軍官的對白，該會是怎樣的刻骨銘心啊啊啊~~~

後來，等我終於學會用德文翻譯出那些對白時，三毛早已離開紅塵5年多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