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8 19:55:11黃曦儀
(短篇小說)愛與被愛相遇。中
(三)
大貓是台灣人,九七年遊澳,意外地戀上溫情小城,回家跟家人交代好,便毅然放輕故居一切,來到這片既陌生又親切的地方,通過本地朋友介紹在賭場謀一個教授員工普通話的兼職,從此落地生根。
大貓第一次看見綺時綺正在麥當勞裡買冬天限期出品的玩具熊,綺穿一件海藍色及滕裙,長髮披在背後,臉容像小孩,聲音也像,那時大貓覺得這個女孩蠻可愛,不過她在意的並非綺純直的外表,而是綺在排隊買玩具熊的同時會跟一起擠著輪候的小朋友們聊及電視廣告裡玩具熊的故事,綺開朗的率真天性很容易就能跟陌生人展開話題,尤其是兒童和年輕同輩,綺笑容蜜美聲調清脆弦亮。大貓注視了綺很久,直至綺捧著載入玩具熊的禾色紙袋離開,跟小朋友們拜拜,小龍在店門外的橘色街角跑出來,一把拉住綺臂,從那兩個女孩子透晰出默契的眼神中大貓確認她們是戀人和同伴,大貓忽然感覺臉蛋微熱,原來白天裡心跳聲也能一下一下的活現鮮明,心一愕然,眼睛便跟著綺和小龍轉身的方向游移。
大貓來到小城後沒再交過女友,也沒跟人提及她同性戀。離開台灣前跟同居二十年的妻分開,其實感情的後期大家也就有名無實,同床異夢,好久沒有做愛,差不多八年,五年前也不親嘴了,那時大貓周旋在兩三個女性情人之間,妻也交能夠容許精神出軌的男性朋友,曾經跟情人和妻和妻的男人同檯吃飯,大貓和妻互相挾菜,情人和男人的存在並無大義,但亦不代表大貓和妻的愛情滅後復生。
有人說激情過後平淡隨之揚起,如陽光裡微涼的濕氣,但大貓想,即使愛情沉穩成感情是戀愛起伏的必經終端,但曾具妻之名的她如今如家人般,彼此情感留白於淡弱中,大貓失去的不是對妻的激情,而是一顆慾望與其維繫長久和密一的真心。大貓知道她已經無法再以純潔的身心保護妻因為她願意滅絕和掏空,對後來的堅持離開也沒後悔和惱恨自己那發乎心的冷和矛盾。大貓同樣信仰絕對的愛,個性長期處於兩極讓大貓比一般世俗的人更適合被形容為任性和自私,但大貓的愛情觀就是那種,如果在一起不因為愛,是種種因寂而生的爛理由,以及習慣性的相伴,大貓想要新的生活,一些生命中的特別體驗以及過去沒有機會透視的心情。生命中可以沒有女人,但不能沒有能改變呆板和停滯死況的事情。
大貓在假期裡除了跟兩三個朋友喝酒聊天之外,有時週六日會開車去大陸釣魚,但大多時候如孤寂的夜晚,朋友都去兼職會計,兼職文書,大貓喜愛窩在暖暖的床上一個人跟電腦鬥黑白棋,深夜裡大貓養的小米愛睡在大貓交叉雙疊的大腿上,大貓習慣邊撫小米溫軟的綿白毛髮,邊向電腦棋局高級程度挑戰。最近,大貓在偶然光顧的網吧裡知道現在的年輕人熱衷玩一些網路交友什麼的遊戲,其實大貓無心認識什麼虛擬的朋友,只是給網吧裡的年輕女孩擊起她對幻像世界淺淺的好奇心,大貓在一個亞洲區內最受年輕人歡迎的綜合網站上,申請成為該網的交友會員,開始個人小小的探奇旅程。
大貓的電腦技能不精,打字速度更如蝸牛閒爬,網上交友的第一遊戲規則就是不停打字以保空間聊天,這必要又費時的原則對已屆中年的大貓身心都累,但當孤獨太長,時間就會嫌多。其後,大貓萬料不到網上會重遇那個在麥當勞輪候玩具熊時讓她臉紅耳熱和心跳加速的女孩綺,更預計不到綺竟然成為此生她唯一一個想要永遠擁有和寵愛的寶貝。
(四)
綺登入交友區後看見本月的新朋友列中有個女生長得滿帥,「大貓,三十六歲,天秤座。我就是蕾絲邊,善變,搞怪,口出蓮花。」綺覺得這女生看來蠻勇敢和有趣,就在大貓版上留了一句,「妳好,有伴嗎?」
綺達達打完字就下線寫小說去,小龍今晚出席同事的婚宴,綺決定在家中煮素菜小火鍋吃,寫完一週的小說情節得趕在黃昏五點前到市場買豆腐,枝竹和鮮冬菇,綺不停回憶,不停寫,想起過去跟燁的一段,心仍如割痛切五臟,有時綺想,可能此後都放不輕燁在她命中揮發的重要性,燁曾經完好無缺地以漂亮姿態出現在綺面前,想不到離開綺時也一樣完整無假地明白割斷彼此間的連線,從前綺一記起燁便止不住哭泣,現在綺沒聲音不因為她不愛,而是再多的淚也無法改變愛靈被永久流放的真相。
「妳以後都別再找我了,這是浪費時間。」在燁對綺說過的許許多多痛語裡,這句造成了綺永恆的刻骨銘心和時間也無從補救和抹滅的傷害。
燁回家後發現寶斷氣的那天下午看見律師陪子欣買嬰兒用品,子欣看見燁假裝沒看見,臉沒笑容卻假裝在微笑,燁蹦緊的唇脫不出一絲細音,身體彊硬的形態顯示她心緒崩潰而魂塌毀,燁嗔笑狀況已不可收拾和孤立無援,她對子欣一生的愛就斷送在子欣母親經歷死亡的過程中和子欣面對母親即將死亡的過程中,燁對子欣的專確多餘智障,面對餘生的愛慾感覺哀絕且悲。「沒什麼能說,只是對不起。」子欣婚前給燁最後的斷語如此;曾經,對不起這三個字亦無間地出現在燁對綺的雜言裡,燁只是無法忘記子欣給的殘冷(因為愛所以不可抹滅),與及無法記起曾給綺的殘冷(因為愛所以輕易抹滅)。
在刻滿愛和被愛的時代,我們窺視愛,同時被愛征服。燁開門寶沒再迎門,身體不再溫暖,不再鬧不再喚食物,寶給的啟示就是完結和終止,即使魂往生但世界就確定少了一根毛髮,一個生命體。燁抱起寶掛在胳膊上,第一年給子欣慶祝生日在寵物店用第一次打工的花紅買下寶,寶小時很頑皮,老愛黏著燁和子欣玩耍,轉圈捉自己尾巴,吃罐頭時特別愛牛肉,白天喵喵大叫,細夜緩緩沉睡。寶是燁和子欣的愛情視野中不可分割或間離的靈証,但如今寶離開,子欣離開,燁不再需要,感覺熱,期待藍天,晴朗和密久的陽光。燁開涼水洗澡,微鹹的眼淚隨身體滑在深灰色的地板石上,展開兩行長長的水流。
綺提著豆腐和枝竹走過豆品擺攤,目光停駐在旁邊的音響店櫥窗內就跟店裡的子欣夫婦打了個照面,但綺無法記認子欣,她們根本從未認識過對方,只是綺知道燁身邊有一個女子存在而子欣確定燁身邊曾有她者存在。綺看見子欣輕撫肚子,對她不經意也不細緻地來個禮儀式的微笑,如果子欣身邊伴著的是燁而不是丈夫以及任何女人,綺還會不會向子欣微笑(即使笑不經意),或者能不能向子欣微笑(即使笑不細緻)。
綺繼續往市場裡鑽,子欣步入丈夫的賓士,肚裡可能是男孩,可能是女孩,「如果男的叫燁,女的叫寶,好不好?」律師笑,其實孩子叫什麼也可以,妻子喜歡,名字好聽就好,他想要的是一個家,有妻有兒,豐衣足食,沒什麼比現在的生活好,他不想為任何小事心煩。
上一篇:(短篇小說)愛與被愛相遇。上
下一篇:(短篇小說)愛與被愛相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