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生產過程異常順利，產後我一直處在一種感覺自己非常「無敵」的情緒中，出院後也頗順利地開始照顧女兒，晚上我自己單獨處理，白天媽媽偶爾接手，讓我可以休息補眠，爸爸晚上回來幫忙小孩洗澡，讓我在逐漸學習的過程中還可以有喘一口氣的空間，但是某種複雜的情緒，開始讓我變得僵硬，連尪放假北上時，都被我波及。

我的一堆百科全書、育嬰法則資料中提到產後憂愁（baby blue），不是產後憂鬱症，而是在孩子出生，喜悅高亢的情緒過後，開始真正照顧一個孩子時的那種身心理的疲倦跟不安。但我的女兒目前為止並不難帶，連家人也都很訝異從出院至今沒聽過幾次她哭或大哭，哭必有因，滿足她的需求之後通常就會安靜下來，有時半夜甚至在我睡得昏昏沈沈搞不清楚她掙扎嗚咽的原因，三番二次把乳房塞給她又被她退貨，最後才想起應該檢查尿布，找到兇手，內心裡卻異常訝異她竟然給我這麼大的耐心跟這麼多的機會，沒有大哭表示委屈或抗議！

但我內心的僵硬從一個隱微的陰影慢慢鮮明成一個不得不看見的巨大存在，我竟然在自己的媽媽抱著我的女兒逗弄她時心裡忍不住想要大喊：「把女兒還給我」，我不知道那樣的怒氣跟情緒來自那裡，卻越來越不能忍受；同時也發現，其實我很少對女兒笑，或是對她做太過「多餘」的動作，通常就是躺在床上餵奶、換尿布、整理衣服等基本程序，這不是刻意養成，避免人家說怕以後孩子太黏，是我不自覺就形成的習慣跟氛圍。

那天媽媽幫她洗完澡又抱著她不斷在跟她說話，我站在三步以外的地方，沈默地看著這一幕，我的媽媽抱著我的女兒，等我做完月子回中部住，南部學校也開學，媽媽要好幾個月才能再看到我的女兒，想要趁機多抱抱她，我心裡的那種異樣情緒應該不叫做嫉妒，但是梗著那一大塊吞嚥不下，也吐不出來莫名感覺，究竟是什麼？

嬰兒是大近視眼，要在距離20—25公分很近的距離才看得到輪廓，但如果有聲音輔助，她會適圖用眼睛「注視」發出聲音的來源，但是她在「看」了媽媽幾眼後，卻把目光轉向一旁持續沈默的我，儘管媽媽逗弄她的聲音沒有中斷，我也沒有發出聲音，她卻準確地找到了我，目光燦燦。在她的眼睛裡，我突然明白了，大部份的情緒，由女兒所觸發，卻是由我媽媽而起，我開始相信人會記得自己從出生開始所有的記憶，因為我開始產生的那種僵硬，就是長久以來我在媽媽身上所感受到的距離感，如今她變成「阿嬤」，卻可以自在坦然地表達出對我女兒的疼愛，這種轉變，讓成年的我疑惑，也讓嬰兒的我，有一種深深的嫉妒感！

那天晚上開始，我終於敢表現出對女兒的喜愛，餵奶的時候對她唱歌，說更多的話，並且，親吻她，表達我自己，而不是從媽媽那裡感受到的情緒。

覺得那時候，她那明明應該是大近視的眼神，把我從長年前自己的「baby blue」中，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