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1-30 01:38:57stone

讀洪蘭「以基因工程解生命之謎」一文,簡直完全不同意

月前買了學者洪蘭所著《講理就好》一書,此書集結了她在一些刊物上的專欄文章,短短的篇幅倒也傳遞了許多令人激賞的見地。不料今天把剩下幾篇沒看的書又拿起來,卻頗感吃驚地讀到「以基因工程解生命之謎」一文,讓我對其中透露出來的知識至上論/知識只重實用價值這樣的論點,感到十分失望。

這篇文章或許是因應篇幅限制,而不得不用一些強硬措詞來捍衛她「身為一個科學家」的個人主張。我從中卻感覺到知識對她來說只淪為應用工具,而且是一個無限上綱的工具,真是可怕!基因工程,真的是人類的未來?天命真的可破?人可以複製自己的基因,來修補本來的缺陷?我一點也不同意。

她說到,科技帶給病人福祉,是「非病患者」所不能體會的,以此做為用基因技術挽救癌病患者的正當理由。雖然我同意病患及其家人是極度痛苦,但說我殘忍也罷,我認為具有缺陷的基因是應該用生而為人的其他智能來修補其缺陷,而不是血癌患者去造骨髓、肝癌病人去培養一個好肝臟。一個生而帶病的生命,應該帶來的學習功課是認知如何在缺陷中追求生命的意義,而不是用「科學」把缺陷以非常表面而粗陋的手法「修補」,在短暫的當下看似救回一條命,卻使其錯過了它自己的存在意義。
(更別提這種修補技術只會造成階級更大的分化,畢竟它一開始絕對只會是富人才玩得起的把戲,絕對做不到大自然所給出來的平等法度)

大自然已經有它修補致癌基因的方法,否則不會有人的癌細胞自己就萎縮了。這些例子裏,可能有部份拜生藥之賜,可能有部份是身體自行運轉的結果。要不要去研究一下這方面的知識,大自然提供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治療機制(不論是什麼,都不會是「從病人身上取下一個細胞來,在分裂到某個程度時,給予基因指令使成長為骨髓」的啦!)?而不是以為可以用人發明的「知識操作手法」來治癌,而其結果究竟會造成哪些層面的影響,卻都還搞不清楚吧!

一對不能生育的父母,表示它們的基因組合就是沒法在自然的情況下延續,就算人工受孕或代理孕母能替它生出小孩,以洪蘭或基因學者的知識水平,誰能保證這個基因載體不會隱含其他更為可怕的致命基因?人到底有什麼知識基礎,可以抗拒大自然的決定?人能追求知識到取代自然的地步嗎?這真是自大狂妄的求知態度啊!

至少,關於代理孕母這件事,煩請偉大的科學家們先把所有細胞分化與分裂的機制,人體新陳代謝的機制,胎盤孕育的機制,母體與子體間一切物理化學心理生理的互動機制.....,全部都清楚剖解出來(最好是鹽基層面的解剖,親愛的科學家!),並且清楚證明一個生命體對於外來的受精卵完全不會有任何形式的排斥、而且真的以實驗證明終其一生都不會有任何可能的排斥後果,其基因組合也不會在分化的過程中受到任何影響而改變,我才同意接受。否則,你憑什麼說代理孕母生出來的孩子,真的是延續精子與卵子的生命,而沒有因為孕母這個第三個生命體的加入而有所改變?若是以上證據都還不足,到底憑什麼說代理孕母是「替不能生育的完成他做為一個人的基本心願」,還大言不慚說這是沒有錯的?

她說「人要快樂很重要的一點是制人而不是制於人」,我想這就是知識至上論最可怕的盲點吧!先說這句話本身的矛盾:制人的人是快樂了,那麼被他制的人其快樂又將置於何處?再者,人要制自然,而不要受制於自然;人要先發制人地主張我有追求知識的權利,才不用回答「你憑什麼改變自然規律」的最根本問題。就我看來,這簡直是自私到極點的主張,是一種很可能會破壞自然到讓整個地球生命無法長久延續的癌思想!

基因學者想操弄改變自然,但是他們沒有能力從更宏觀的角度來審視自然為何會如此運行。他們會像洪蘭一樣,用獨斷的、無法與人溝通的態度,唾棄哲學家的規勸。他們會自信滿滿地說:「生命的奧秘終將解開,基因複製只是一個開端」,卻沒有能力回答「生命的奧秘若被揭開,會不會造成生命本身的混亂及終極衰亡」這樣的問題,因為那超出他們的知識範圍。

知識真只有實用價值乎?知識只限於用基因修補來挽回血癌小女孩的生命乎?那也太狹隘了!如果洪蘭是這樣鄙視哲學家對於人們把生命當成工具這件事所發出的警訊,那麼她再說更多天下父母心等等虛枉的話,我也只會認為她是以這個特例來合理化她認為可以破解生命奧秘的狂妄而已。因為,一尊獨大的知識系統,真可以破解生命奧秘嗎?恐怕生命奧秘完全不止於基因的技術操弄層面吧!

她在文中提出的問題,自己並沒有解答,像是「人是否就可以長生不老了?」她的態度是什麼呢?生物複製學者的態度又是什麼?洪蘭說,只要一個人的記憶還在,他就還是他自己;推論起來她的態度可能比較傾向於長生不老亦無妨?但是這真是可笑極了。長生不老的世界,豈是知識家們光憑技術就能夠駕御與管理的,不要光會畫大餅而不知道大餅該怎麼分配嘛。

她說:「科技這東西就像兩面刀鋒,看你怎麼去使用它,是一個決定在人的事情」。很好,但是她想用什麼標準來決定如何使用知識呢?好像一點也沒提到。如果她這麼樣地鄙視哲學家的警告,想來哲學家的思考、宗教上的敬虔,大概都不配進入制定標準,決定如何使用知識的決策圈吧?這種樣的心胸狹隘,跟她在文中對哲學家的指控,有何兩樣?

再如「知識的追求是人類的本性也是人類的權利,任何人都沒有權利阻止其他人追求生命的奧秘」,這話說得也太撇清責任了,若是純粹追求知識(例如圓周率,黑洞,大爆炸...)也就罷了,這裏談的可是意圖影響及改變生命本身的一種「知識」啊!追求這些應用知識的人,有沒有先徵得所有生命體的同意呢?憑什麼說這是不影響他人的呢?改變一些本來會死會毀敗的生命,會不會對其他大多數的生命造成什麼影響呢?這個問題先解答出來,再談什麼救人救病的使命吧!

結果到了文末,她倒又冒出一句「死是常態」來了。真是什麼跟什麼啊,好像科學家可以東玩玩西玩玩,想辦法救血癌救不孕,不過玩不出個大結果來,還是要一死,那就對不起我科學家不負責任了!這這這,到底她文中的邏輯何在呢?

最後我也想學學她放一句高調的收尾方式。她大概是引用了某人(某哲學家?)的一個詞兒:「適時的、足夠的無知」,並說她不知道這話的意思,它的功能又是什麼,總之對此語她是大表無法茍同。我只想說:適時的、足夠的無知,恰正是人能夠以謙卑的心,正確追求知識的基本態度。承認自己的無知與無能,才是與知識、與人類、與生命,和平相處的唯一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