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10 03:34:43小心眼

我們都還在路上

跟你說完話以後,我完全不能唸書了。

也許不全然是因為你的關係,也可能是由於那些寫進生命掙扎步履的文字,或者是那陣絃聲撥起的高原風雪,更或者是那個孤獨但驕傲的背影,還有,我對追憶的耽溺和對流浪的渴望。

一段對話疊進了太多人的生命,突然間讓人喘不過氣。

「繼續走,不遠了。」當我們讀到他咬著牙艱困走在自己選擇的行路難上,這對他而言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可是你就必須得跟著他苦走一趟。事實上我們都明白,距離有多遠,思念就被拉得有多長,所以你必須也得嚐一嚐。儘管這些年來你受得苦不見得會比較少。

至於那隻枕邊小蛇,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想起邱妙津,也許真有誰的鬼影在。

當年一部『鱷魚手記』看得偷偷摸摸又斷斷續續,封面是隻鱷魚快快樂樂在泡澡,誰知道打開來會是那麼痛那麼痛,看幾頁就得停下來喘息的故事。聯考後我躺在病床上翻著,總一邊在心裡叫罵「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寫出這些殺人的東西來,太過分了!」

那一會兒還懵然不知道遠方有人早就動了刀,把生命粉碎了。一直要等到『蒙馬特遺書』獲得聯合報文學獎時,我才知道這個消息。嗯,我說過好幾次,那真是一段不停被偶像背叛的歲月。後來想想,也許正因為這本『鱷魚手記』,我進日文系後第一本用日文閱讀完的書,就是太宰治的『人間失格』。

很奇妙的,大學四年裡我跟周圍朋友的話題裡卻很少出現邱妙津,反而是來到這裡後認識幾個鱷魚迷,都是怪人,也都變成很好的朋友。

再後來的後來,我重新看了重版的『蒙馬特遺書』,才知道當年我所接受到的震撼,也不過是千分之一而已…。已經比邱妙津老了幾歲的我那刻在遠百誠品電梯前剛放下了那通電話,覺得世界正在周圍崩落,卻只能無能為力地呆著愣著,喪失所有情緒反應。要恢復只有一個辦法,便是走回店裡,直直上樓梯,撿起『蒙馬特遺書』,翻開來,只要一頁,不,只要一句,我的情緒馬上就可以傾巢而出。

那本書陪著我走過每日午後沙塵暴的公園,清晨及深夜累壞了的台北木柵線,最後放在桃園機場某個公共電話亭上。我終究還是沒有看完。

你們老說我堅強,其實不然。我可能永遠也沒有勇氣像那樣用盡生命去活、去愛。而他不顧一切地試過,並且挺過來了,所以我們只能是顫抖詠嘆的讀者。

無論如何,暫時,我們都好好地活下來了。「邱妙津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們卻還在路上。」我們都還在路上。就像他說的:「這一切無非盡是過程。」

那些或許不經意的字句之所以會這般強烈撞擊著你,是因為你紮紮實實深深刻刻地在他的過去裡踏下了印記,正如他踩過你的。

過去已然發生無法改變,卻也永不會完結。因為不管去到多遙遠的未來,過去都將一直在 。而曾經烙下的痕跡,無論經過多久還是會跟發生時一樣巨大,只是我們習慣了它的存在,便似乎變得無關緊要而已。

但至少這些年來,你們都各自把那次傷害和遺憾轉到美好的方向來,讓痛昇華成了藝術品。

而我,只有慚愧。

因此,這一晚跟你說完話以後,我便是這樣東想西想,再也唸不下書了。

追記:
現在最恐怖的是網路上什麼都看得到,甚至可以雷劈似的看到邱妙津的親筆字跡就飛在你的眼前。我們都還在路上,所以也只能學著隨時準備好,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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