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15 12:13:21柚子
柚子食事．題外話
話說回來，袁枚說「正味」到底長什麼樣子，很難說。特別是現代調出來的味道實在是精采到不行，很多人，尤其是忙著各種大大小小事業的人們，很有可能不知道好的紅茶調好的牛奶，加一點點糖，那味道那香氣絕對不是便利商店裡一瓶十五塊新台幣的鋁箔包那樣。柚子被騙了至少二十五年，才發現真正的奶茶根本不是那回事。
但是這樣一來，慘了。因為這代表嘴巴開始懂得刁了。這個味道不對，那個根本就是香料調的，咂咂嘴，皺個眉，還滿像會吃的人。就像柚子以前養的貓兒子，讓牠吃過一次鮮魚，接下來給牠罐頭碰都不碰，哼一聲昂著頭走開。
這也就算了，這個年頭，天然就要錢。別的不說，傳說中的有機食品，一顆有機蘋果的價格可以拿去換一大包普通蘋果。當然，那有機不知道真假，有比較貴倒是真的。再說，這種流行就算不去管它，用過好東西之後，標準很難降低又是千真萬確。由奢入儉難哪。像醬油，傳統純釀造的醬油做出來的控肉完全不是一般化學醬油可以望其項背的，柚子到後來甚至沒醬油就不做控肉。而這樣純釀造的不只貴，還難找。有次我為了找那樣的醬油，逛遍所有知道的店，就是沒有。
然後柚子是窮人。這下日子可真是難過了。比方說剛剛提到的控肉，醬油已經比平常貴很多，而去買豬肉的時候，我又會站在那一大方豬肉前端詳很久，然後比劃著跟老闆說我要中間偏右邊手掌寬這一條就好，其他不要。就那一條，老闆看一副學生樣的柚子挑肉的時候傻眼，最後付錢給老闆時換柚子傻眼。很貴。
柚子很窮，真的。一個月薪水就那麼多，房租水電東繳西繳下來，別說沒辦法存錢，光是信用卡的最低應繳金額能繳多少，都夠讓我思考很久。其他的更不用提。柚子是很無奈的月光族。
人家說少年得志大不幸，不只如此，窮的時候懂得好東西更不幸。這不是吃泡麵存錢買LV那樣追求名牌追求流行的狂熱，為了旁人艷羨的眼光以至於無所不用其極。是當你漸漸發現，漸漸了解到好東西好在哪裡，而這好處你又確實喜歡，因此就很難接受次級品。除非人的心態到了另一個境地。
回來台北之後，有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時間，那工作讓柚子差點瘋掉。不是工作有多勞累，而是那個地方那些人們的品味跟眼光。這麼說吧，當時柚子的名言是：「眼光有到，荷包不到，最悲哀的莫過於此。」那邊的環境跟柚子成長的環境雖然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但是因為我恰巧看過一些雜七雜八的書，所以大概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而這些人也把柚子當成子侄輩，一有機會就教柚子許多事情，於是我一邊聽，一邊看，一邊驗證以前在書上讀到的東西。
比方說，宋朝的瓷器之珍貴，不只因為稀少，也不只因為質地好，釉色佳，更因為宋瓷的形制造型完美無以復加，所謂「品格」就是這麼回事。又或者，書畫怎麼看？看多就知道。整幅的神韻，細微處的變化，真品贗品的差異，一比較什麼都了然於心。鑑賞能力全在環境的培養。
或者，這些距離都太遙遠了。那麼，真正的藍山咖啡優雅細緻而多變的口感到底如何；好的薄酒萊新酒新鮮線在哪裡，怎麼看；頂級的日本大吟釀又是什麼滋味；宋聘號普洱茶的好在韻味，那是怎樣的味道；產地季節製法都完美的烏龍茶和一般的茶差別在哪裡；阿曼尼的西裝為什麼那麼貴；而KENNTH COLE的皮包質感就是不一樣；更甚者，就是因為被鑽石的光芒刺到眼睛，柚子終於了解為什麼一顆小石頭會讓人瘋狂。
也許，還是太高貴了。好，告訴你喔，五花肉皮朝上蒸熟片成蒜泥白肉比水煮的好吃；義大利麵跟炒麵是不一樣的；板豆腐煎兩面黃淋上好的醬油是很下飯的；走路的時候，稍微放慢腳步看看街邊，昨天木棉花開了；呼吸拉長放輕些，可以看酒精燈燒著一壺水，聽那樣輕輕沸騰的聲音不覺得很幸福嗎？下雨了，你幫那邊那個撿紙板回收的老婆婆推一下車嘛。
那一年就是這樣。眼花撩亂過去。很多人可能覺得這沒什麼，而也許十幾二十年後的柚子也將會覺得沒什麼。但是那時候，柚子還只是一個鄉下孩子，知道省，知道儉，但不知道什麼是奢華。連最基本的都不知道。成長的背景，是那樣的環境，你的長輩一聽到東西的價格超過菜市場的拍賣價時，馬上撇撇嘴一臉鄙夷的跟你說那是騙人的。是那樣的環境，花是用來騙台北呆子的，你花錢買來插著幹嘛。是那樣的環境，會有個人得意洋洋的告訴你，他本人是書法家喔，但是他不知道褚遂良是誰，然後他會寫王羲之的顏體字。
是那樣的環境，知道刻苦，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刻苦；知道努力是為了享受更好的生活，但是那更好的生活是什麼模樣，不知道。所以，本地有錢人最近令人津津樂道的事蹟是昨天他在海產店一晚乾掉一打軒尼斯XO，聽說花了好幾萬；另外那位有錢人家裡裝潢真是棒，喔，我有去參觀過啊，品味？什麼東西？人家花了一百多萬耶，一百多萬一定是好的啊，你懂不懂啊？
是那樣的環境。蘇黃米蔡，鳳梨酥、九斤黃、濁水米、高麗菜。
就是這樣。如果柚子一直在之前的環境，我或許將安於那樣的生活；如果柚子出身在後面的環境，那我應該將視一切理所當然。但是我不是。兩種環境交接觸，那是觀念與觀念的衝突。這邊責怪我奢侈，那邊覺得我吝嗇，無從恰如其分。而若是我蒙然無知，隨順而行，那或者心安理得。但是我已經知道那中間的差別，並且開始有自己的想法。當我發覺到那樣的分別時，同時也發現了一個很大的關口，一個瓶頸。
不過，我並不怨嘆自己不生於富貴之家。相反的，我一直珍視著自己的成長背景。要真是那樣啣著金湯匙出世，不見得能有現在的樣子。因為那樣的環境，所以能有現在的柚子，這是無可取代的驕傲。因此，對我來說，現在只是看到了另一種生活而已。但這不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逛完了可以回家。這是不可逆的變化，你只能選擇變好或變壞，不能歸零。而我不想往不好的地方走，所以我努力著。
努力學習著。因為我知道，豪奢是與省儉抵死相對，但是中間還有一個叫做精緻。那應該是更好的生活方式。就像是，就像那一篇聽起來老掉牙的＜朱子治家格言＞說的：「器具質而潔，瓦缶勝金玉。飲食約而精，園蔬勝珍饈。」富裕不到一個程度，不會知道這個；修養不到一個程度，不會說出這個。但是最重要的，是硬要自己去模仿節儉但不知道何謂節儉的人，可能完全不能體會朱柏廬這一句話在說什麼。就像以前的柚子。不抑制期盼舒適的慾望，而沒有一絲一毫浪費。這甚至不必刻意去追求，剛剛好就夠了。比方說，知道雞腿好吃，但是只買得起雞胸肉，那我能把雞胸肉也弄得很好吃，然後吃完，這一樣很有趣。就像柚子的外婆。當然，這樣唯一必要的，是一個能夠安定的心。慢慢來。
沒錯，慢慢來，不要急。
Ps.呼，難得長篇。寫著寫著就寫成這樣。
Ps.2.這一篇，僅致May桑、韓阿姨、媽咪以及當時在奇古堂的同事們，還有學長學姊。謝謝你們，柚子還在逛大觀園，不過已經學會不那樣著急了。
上一篇：柚子食事．三十二．口味
下一篇：柚子食事‧三十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