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25 01:08:18阿樸

鬼屋(下)

 四樓是神明廳,門外是約十五坪的露台,大雨如注,地面開遍轉瞬即逝的水花。
 爛朽的木桌靠牆而立,其上有架突出的木台,擠滿東倒西歪、披覆蛛網的神像──有觀音菩薩、濟公、三太子...等等,我看著那些雕像,心中一陣作噁──原本慈眉善目的莊嚴儀態,全都殘破變形,有的眼睛挖空,有的瘸腿斷臂,豐頰笑顏的觀音被削去了半張臉。
 姊姊突然走到外頭,頃刻淋得溼透,我趕忙把她拉進來。
 「妳在幹什麼?會感冒的!」
 「你看,雨那麼大,不是很好嗎?」姊姊笑意迷濛,眼波閃動喜悅的光彩。
 「有什麼好?」我沒好氣的說,掏出手帕揩拭姊姊淌水的頭髮。
 「大雨,」姊姊把手伸進雨中,晶瑩珠滴匯聚成溢漫的銀瀑,由蒼白的指隙流逝。「把一切都清洗乾淨,躲在屋裡,就無法被洗滌,過時的,會面目全非,骯髒的,也得不到救贖,」姊姊踱到牆樑邊,用濕淋淋的手撫摸裸露的鋼筋。「但是,你看,」姊姊哀怨地看著我。「它已經生鏽了,還是那麼堅硬執著,該毀的倒不了,該逃的,就無路可逃。」姊姊用力推揉鋼筋,好像想把它擦乾淨,又像想把它弄斷。
 我趕緊抓起姊姊的手,破皮的掌心滲出血痕,我捏著手帕清理傷口;姊姊發呆,傻笑,我有點擔心,也許她該吃藥了。
 「姊,我們該回家了。」
 姊姊皺起眉頭,非常失望地看著我。「你呢?這裡是鬼屋耶!你都沒有感覺嗎?」
 「這個嘛...」我搔搔頭,巡了案頭上畸零的木偶一眼。「沒想到鬼屋裡也有神像,不過在鬼屋裡,神也保不住自己。」
 姊姊更不高興了。「困在這裡,神已經不是神了,祂當然救不了任何人!」她雙手交叉胸前,瞪著桌子生悶氣。
 我輕聲細語安撫她:「好啦好啦,天都亮了,爸爸坐夜車也快回來了,如果妳還想看,我們下次再來。」
 姊姊無奈地看著我,嘆了口氣。

 隨著姊姊慢慢下樓,奇怪的事發生了!──每踏一階,姊的身影愈來愈透明,逐漸增強的日光似乎稀釋著眼前的世界,彷彿置身朦朧的夢境...三樓...二樓...
 一樓是客廳。姊姊鍾愛的搖椅擺在茶几邊,一份微微泛黃的報紙放在電視櫃前的長桌上。
 姊姊燃拈六柱香,對我說話:「我們回家了。」插上三柱香。
 然後,朝向隔壁的牌位膜拜,插上香。秀悅和文文的合照在煙霧繚繞中模糊。
 父親騎著機車回來了,手裡拿著一袋早餐,要姊姊趕快來吃。
 姊姊握著豆漿,踱到門口,面向滂沱大雨發呆。
 父親看見桌上的報紙,皺起眉頭,把它收到櫃子裡,並且要姊姊沒事別拿出來看。
 那是社會版,頭條是一則男子打死前妻、毒殺女兒後自殺的人倫悲劇。
 這時,姊姊回過頭來,對我,微笑──

 「我們去附近的鬼屋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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