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時間》狗蟻碟仔
我的「古物」內底有四个狗蟻(螞蟻)碟仔,十外年前大姊予我的。
彼是粗瓷仔做的圓形深碟仔--講做碗嘛會使得,中間一个懸(高)起來的「平台」,用來囥(khǹg,擱)菜櫥的四支跤。圍著平台的「溝」貯水,做「護城河」,來阻擋狗蟻爬起去。
我做查囡仔時,灶跤兼食飯間,飯桌一爿( pîng,邊)是紅甎仔大灶,一爿是菜櫥仔。菜櫥仔下面就有四塊狗蟻碟仔;毋過,時常袂記得去添水,發覺櫥仔內有狗蟻,才大聲喝咻,「哇,水攏焦去啦。」媽媽就會講,「狗蟻真正好鼻師,櫥仔內有食的伊攏會知;閣真本等(厲害),遐爾懸(高)嘛會當爬起去。」
有人比阮兜(家)閣較離譜,講飼真濟年的龜無看著矣,過了誠久,才發見伊予目睭花花的阿祖當做狗蟻碟仔硩(teh,壓)佇菜櫥仔跤下面。「硩誠久,猶閣活咧,無啉水嘛袂死,莫怪龜長歲壽。」
可能是長年水和土粉的作用,大姊予我的四个碟仔敢若佇釉面頂抹一層薄薄、無齊勻的紅毛塗 (水泥),出大力鑢(lù,刷)嘛鑢袂掉。起頭,我共(kā,把)in 擲佇樓頂園仔內;囥挽落來的薟椒仔,抑是隨在伊予風吹予雨淋。
經過風雨的「洗禮」了後,碟仔的面皮變清氣,kan-na(只有)平台面和碟仔底是原來的赤土色,漆釉的部份恢復原本金金咖啡的色水矣;媠,閣有歲月的樸實趣味,看著真歡喜。
挲著 in,我想著古早的人實在誠慈悲,用碟仔貯水來防範狗蟻,共伊留一點仔生路;無像現代人,化學藥品一濺(tsuānn,噴 ),就可能完成抄家滅族的大業。
老物件愛實用才較有價值,我提兩个來用,一个囥佇鞋橱頂,貯隨時方便提來用的銀角仔;一个較好運,我佇碟仔溝鋪一層薄薄的土,順手共柚子籽掖(iā,撒)落,結果一箍二十外欉青翠的柚子栽佇古意的碟子內生做一片幼秀的「柚子林」! 食飽無代誌,閣提一對無錫小塗人徛(khiā,站)佇平台頂,真親像古早人覕( bih,藏)佇深山林內呢。
看著狗蟻碟仔,就會想著阮外家厝彼个菜櫥仔。
當年彼棟日本式平厝拆除前,我轉去揀一寡有紀念性的小物件,比如算盤、箸插、爸爸的薰(hun,菸)盒仔、紅龜粿模、甕等等,攏是好紮(tsah,攜帶)的。有濟年歷史的菜櫥仔媽媽問我欲愛無,我看彼接過的櫥仔門木條,講伊siunn舊矣,而且我a̍h無用菜櫥仔,載去台北,了工閣加鎮位(tìn-uī,占地方)。
啥人知影過無偌久,我佇骨董店看著這款橱仔居然變做冊櫥,囥冊和藝術品,足好看,閣賣足貴!害我真後悔予阿兄共伊擲掉。
彼个菜櫥仔和阮兜誠濟家具仝款,是媽媽上愛講的hinoki(檜木)的;略略仔磨過、保養整理過就是一座有特色的冊櫃--木條歹去有啥關係, 根本無需要門啊。
回想做囡仔時陣,每日開開關關伊毋知幾遍;收菜,提糋(tsìnn,炸)甲酥酥的豬油粕仔做四秀(sì-siù,零嘴);有時共小弟泡牛奶,彼鷹牌牛奶膏真芳,忍袂牢就偷倒一屑仔出來舐一下。彼時陣,牛奶毋是逐家(大家)食會起的。
菜櫥仔兩個屜仔,囥真濟毋知啥時陣會用著的索仔、買雞卵留起來的馬糞紙袋仔、曆日仔紙、碎布、以後凡勢(或許)會使配對的甌仔(au-á,杯)蓋,甚至有補鼎用的「生鐵仔」種種有的無的。每一擺過年前,經過我好好仔整理,屜仔才關會密。屜下面彼个兩格的空間有柴門,囥碗盤,一寡特別媠的日本盤仔是大姊的老師玉枝先生送的;伊生做真有氣質,有時會蹛(tuà,住)佇阮兜。幾十年過去矣,我猶閣會記得伊的穿插(穿著)。
狗蟻碟仔,小小物件,也有真濟故事呢。
2016.7.11《自由時報》副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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