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每天那麼早醒來
以前,除了出門旅行,我的睡眠很正常;可以睡七八個小時,醒來多在清晨六時左右。可不知怎麼一回事,
六十歲是一個明顯的分水嶺,晚上睏意早早就來襲,而不管什麼時間上床,夜裡三點左右一定醒過來。心
裡想著,原來生理時鐘也會遺傳。
母親在世時,總是念叨著「暗頭仔就愛睏,半暝精神(醒來)就睏袂去」,那時只當那是她個人的毛病;
與她同眠時,半夜聽到她出聲,我不是裝睡,就是急忙「喝令」她睡覺。白天我喜歡聽她講古,半夜裡只
想睡覺。
直到自己有一模一樣的情況,才懷疑這可能是年紀大的人普遍會有的現象。
只是懷疑,還不肯認栽;我努力用不同的招數再續前眠,深呼吸,默念心經,盤腿靜坐、數息,做成語或
英文單字接龍;一招不行,再做另一種。
最常做的是戴上耳機,聽收音機。
也許悠揚的古典音樂最催眠,我卻更喜歡聽人物訪問。從那重播的節目中,我「認識」了不少不同行業的
人。舞者、歌手、養生專家、減肥達人、醫生、政客;辭掉科技職回鄉開發新產品的農人,平日種玉米、
釀米酒、假日到城市烤山豬肉辦桌的原住民、擁有人類學學位的廚師、由漫畫創作者大變身組非洲鼓團的
團長。還有,打書的作家,和宣傳電影或舞台劇的導演、製作人。能聽到有趣、有營養的談話,睡不著也
就不那麼糟了。有些人物/行業太精彩,白天坐在電腦前想起,就去google一下,滿足更多的好奇。
平時不看電視歌唱節目,廣播裡,倒聽了不少歌,知道一些藝人;也能分辨出音質特別的歌者。就因為有
這麼一點常識,聽到愛唱歌的朋友聊起新歌和藝人,我不至於全然狀況外。
聽廣播有時可以再度入眠,可是因為處於蒙昧狀態,不曉得關機;半睡半醒間,常變身為主持人或受訪者,
在夢中對話、互動,醒來時,更加疲憊。
後來,我終於就範,不再做徒然的掙扎。比起那些「坐著就哈伊(打呵欠),倒著睏袂去」、依賴安眠藥
的人,能有五個小時品質很優的睡眠,該滿足了。
於是索性不待天光就起床;坐在書桌前,開燈。閱讀是不行的,看電視、打電腦更不行;最宜做的是不耗
眼力的寫大字、畫圖。
毛筆是中國人最了不起的發明,可畫、可寫,筆觸可粗、可細;而且道具不必多,有墨、有紙即可。
我的晨間書寫更厲害,連墨都不必。我沾水寫在練習用的毛邊紙上。
以墨書寫,才能精確知道下筆的狀況,也才能在過後用來推敲、斟酌,做改進的範本;可我圖方便,懶得
洗筆,就這麼寫著玩。有位學佛的年輕詩人口角春風,說我這樣寫,更顯空靈,更有禪味呢!
雖然風過水無痕,但照著草書範本《書譜》臨摹下來,還是感覺得到自己轉筆的手比較靈巧了,上下字的
「牽絲」也比較自然了;更別說認識了一些草得沒有章法的字。水寫的紙乾了可以再寫,重複寫到紙變軟、
發皺,有了宣紙的質感,便拿來亂畫,畫石,畫花,畫樹──這時就不能不沾墨了。
數月前,報名學水墨花鳥。墨/顏料的濃淡、輕重和層次還無法掌握,但因為是寫意,不是工筆,題材也不
複雜,很快可以畫一張四開的宣紙。然後落款,用美術粘土貼在衣櫥門上來回端詳、自我「評鑑」,感覺
好得很。說「落款」,而不說「簽名」,連成就感都帶著專業的滋味了。
那時辰,空氣寧靜而透明,餐桌上百香果、芒果的香氣行雲流水般遊走,壁虎「唼唼」的鳴叫響亮又有節
奏;而我專注在筆墨,心境安定而篤定。偶然轉頭望向窗外,看到天際隱約出現淡淡的霞光,不由想著自
己在「才開始」的年紀,竟然做到「一日之計在於晨」了。
我的心情漸漸有了轉折,以前是:那麼早醒來,能做什麼?只好畫圖,寫字。
現在不是那麼無奈了,變成:幸好每天那麼早醒來,可以畫圖,寫字。
中華副刊201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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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四十即進入
睡眠症侯群
是你比來比去比得更得意的
吃安眠藥族群之一
年老真好,每天多了數小時,殺也殺不完
只是年輕時夜晚擁有的時間 被迫移到清晨而已
晚上可做的事還更精彩多元呢 2013-05-24 08:4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