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
2008/11/1
女孩告訴我,她由專職教師改為兼職教師,可以專心地教學,感覺充實又愉快。收入雖然少了,卻學會減少開支。
我也跟她分享一點節省開支的經驗。節儉最重要的原則是:要先確定,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我的意思是:簡儉其實只是個工具概念,讓我們可以花比較少的時間,學會什麼是我們真正需要的。如果你有很多錢,就永遠學不會。
2008/11/2
每次回三重看老媽,她都會問我:你住在那裡?我又忘了,好像我是從遙遠的國度歸回。我告訴她之後,她會靜默幾秒鐘,不知道是試著去記住,還是想不起來我住家的影像,然後對我傻笑,好像是在說:那裡太遙遠了!
回程在616公車上,我告訴鑾:我們家族有老人癡呆症的遺傳。我們搬了九次家。也許,有一天我對家的記憶也會混淆。
2008/11/3
一早起來,我就在窗台邊重讀《愛在瘟疫蔓延時》。早餐想吃什麼?鑾從廚房探頭問我。隨便…
鑾是個敏捷的人,我聽得到她的節奏,她可以穿插著同時做很多事。我就不是這樣的人,我會等水滾了泡好咖啡,才去烤土司抹花生醬,我會把花生醬抹得很均勻,如果抹到一半,水滾了怎麼辦,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鑾常說我是理想主義者。
2008/11/4
倦怠、懷疑、無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不時的跑出來啃咬著熱情。寫了五年多的150字日記,始終是在這種狀態下爬行。
我在想:把早上的時間空下來,帶著電腦到咖啡店去,不帶小說、不上網,寫不東西就在那裏發呆幾個小時。也許,剛開始要學波赫士那樣,一輩子只寫實驗性的文體。有個構想就動筆。
該多花點時間讀《波赫士全集》。
2008/11/5
文學創作可以教我們免犯錯誤,而不是有所發現。文學創作能夠揭示我們的無能,我們的嚴重局限。經過這麼多年的實踐,我終於明白自己創造不出優美韻律、奇巧比喻、驚人感嘆,也寫不出結構精巧或者長篇大論的文章。摘自《波赫士全集》。
停掉早上的羽球會,帶著電腦出門,怕發呆太久會不習慣,還是帶著《波赫士全集Ⅲ》。
2008/11/6
詹姆斯從來不是我生活中的重要人物,他的重要性只存在於我的腦子裡。摘自艾瑞絲‧梅鐸《大海‧大海》
我套用這段文字,來開始我的小說。 「禎從來不是我生活中的重要人物,她的重要性只存在於我的腦子裡。」
我是如此平凡的人,生命中沒有什麼重要的人物。禎只是我孩提時期的對面鄰居,我甚至一點也記不起她的臉孔…
2008/11/7
在我開始有記憶的模糊歲月,禎就已經離我而去。現在我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腦子裏的記憶漸漸變成只有兩種:一種是丟著任其荒廢,另一種是魂牽夢繞。禎當然是個魂牽夢繞的記憶,也許你讀過村上春樹《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就是阿始對島本的那種感覺。容我再引用《大海‧大海》的一段文字來說形容,因為我也做過相同的事情:
2008/11/8
某種意義下,我從未停止搜尋她,但不是一般意義的搜尋,而是不由自主的,像夢遊般的搜尋。我會反覆從不同女人身上看到她的影子;有時是她的肩,有時是她的頭髮,有時是她的步姿,有時是她的困惑古怪的感情。
不由自主地搜尋,從她搬走就開始,我明白她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我卻期待在她不可能出現的地方,搜尋到她的身影…
2008/11/9
腦子裏的文字像眼前的螢幕一次又一次自動關閉。在咖啡店呆坐了二個多小時,想要寫出那個身影代表意義。
如果說人的一生代表的是腦子裡的回憶,那麼最初的記憶就是人生的開始,也就是說:我們大慨在六、七歲時,才真正的出生。而剛降生的生靈會追尋一個眼前移動的身影,產生一種迷戀的情結。為此身影你不自主地追尋了一生。
2008/11/10
我不認為但丁是個有幻覺的人。幻覺是短暫的,像《神曲》那樣長久的幻覺是不可能的。這裏幻覺是自願的,我們應該把我們拋給幻覺並以詩的信念閱讀這個幻覺…摘自《波赫士全集Ⅲ》
讀過這一篇短文《奇妙的神曲》,我想書架上應該要有《神曲》這本書,也許還要有很多種版本。因為波赫士說:《神曲》的不同版本,我讀過好幾遍。
2008/11/11
走進屋裡時,她可以暫時不點燈,先欣賞從低矮窗戶透進來的一片紫色晚霞,傾聽夾著冰雪的寒風敲擊玻離的聲音。摘自《法蘭西遺囑》
我們散步回來,天已經黑了。這幾年來我已經習慣於進門時,不去打亮客廳的主燈,而是直接走到窗台邊坐下,只打開頭頂上的聚光燈,橙黃的燈光照下來呈現一種錐狀的罩體,罩著你沒有人干擾你。
2008/11/12
神曲是以第一人稱寫就的。這不是簡單的語法技巧,不是用「我看見」代替「他們看見」或是「他去」的問題。含意更深遠得多,它意味著但丁是《神曲》人物之一。摘自《波赫士全集Ⅲ》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勉強把《麥田捕手》讀完。大部份用第一人稱寫的青少年小說,都會有種虛偽的感覺,如果是以成人後的回溯筆法就會比較自然。
2008/11/13
阿東打電話問我:為什麼在你的anobii書架上找到的書,在書店裏都買很難找到。因為那些都是比較老的書,除非這些老書重新出版,你只能在舊書店才能找到。你怎麼能夠忍著不看新的東西。偶爾還是會翻一翻,我對新的小說沒有什麼信心。偶爾覺得還不錯的,就像《Q&A》這類的書,讀完之後感覺僅只是像看過一場娛樂性的電影。
2008/11/14
天黑了,我們沿著中山北路七段往上坡走,路燈穿過行道樹,撒下斑駁的金黃色光點。
我喜歡這種有坡度的街道。也許是沿著坡度發展而蓋出來的建築物,會比較有空間的變化性,有特色的商店就會在這裏聚集。可是現在人們好像不這麼想了,嫌這裏太狹窄,搞不出什麼大東西來。自從誠品商場搬走,變加州健身中心之後,街道就失去風味。
2008/11/15
以「朱尚」這關鍵字在google搜尋,讓我的網頁成為第一筆資料。這是我退休前兩年,取了朱尚做為網路上使用的暱稱之時,腦中浮現出來的意念。當時我也正在幫公司建立一個網站,這項計畫因為某種特殊原因,沒有人敢接下這個計畫,意思是:它的命運必定會無疾而終。
我這種退休前,看起來還像精幹的人,正好被適合這個位置。
2008/11/16
當然你剽竊別人的東西,並不是因為它是屬於別人的,而是因為它適合於你,所以你得考慮,你得選擇。…開頭,當然,這結果是有點畸形,但是後來便開始,正像我所說的那種消化程序了。摘自屠格涅夫《煙》
談到文學我幾乎只偏愛外國翻譯文學,只要我稍微批評一下中國文學,就引來一些人批評我媚外。但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它適合我。
2008/11/17
天黑了,氣溫驟降,冷風橫切著吹過窗邊。在一整年當中,只有颱風時我才會把窗戶關上。冬天的寒風並不會直接吹進來,只是在窗台邊徘徊著,冷以一種緩潛的方式慢慢進屋裏。早晚溫差很大的日子,你就很容易感受到「冷」,它趁著夜晚正在一步一步地驅趕著白天的一切,這一切像煙一樣在眼前消失,需要費一點力氣才能想起。
2008/11/19
他希望我能夠比我的環境高出一個頭。摘自屠格涅夫《羅亭》
午後氣溫驟降,咖啡店裏湧進一大批取暖的人。我伸出頭來探了一圈。這裏鬧哄哄像泥淖裏的青蛙,左一窪右一窪,他們整天沒事幹只會嘓嘓叫,好像叫得越起勁,生活就會越真實。談起政治他們都是政論家,談股票他們是老手,說到司法各有一把尺,像《羅亭》裏那一群俄羅斯人…
2008/11/20
理性是件很妙的東西,這是不用爭辯的,但是理性終究只是理性…而意志卻是整個生命的表白,這就是說,包括理性與一切衝動的整個人類生命。摘自《地下室手記》
杜氏的小說裏描述的非理性人物,其實在我看來都是太過於理性,他們精確的計算過,他們將得不到心中渴望的東西,在這種痛苦爭扎之下,他們選擇以逆向方式來表白。
2008/11/21
假使一個人永遠都是小心翼翼的,還能算是一個人嗎?摘自索忍尼辛《第一層地獄》
這本書我只讀了前面幾章,因為讀《地下室手記》 才聯想起這段文字。在現實生活中,我算是個很理性的人,這是一種長期向現實爭扎、妥協的結果。我認為這個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任性的爭扎是否還一直存在著,這就表示你還有表白生命的能力。
2008/11/22
我們所有的人或多或少與生活脫節;我們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是一個殘廢。由於我們跟它如此脫節,以致我們對現實生活立即有一種厭惡感。摘自《地下室手記》
我們是木偶,被有很多條線在操控著。你如果是個優秀的木偶,你的身上就必要綁著足夠完整的線。有誰會願意被綁那麼的線,於是我們就選擇跟某幾根線脫節,成了一種殘廢。
2008/11/23
放蕩的時期總會過去,然後開始覺得懺痛、懊惱…然而一步步的,對於懊惱我也習慣了…我自動讓自己忍受它們。不過我有個逃遁的方法,這方法可以把一切和解,這就是彎入「善與美」的事物裏…。摘自《地下室手記》
王爾德晚年對紀德也說過類似的話:誰都知道我經過屈辱和監獄生活,但是抗拒那些不幸時有一種青春和美的氣息。
2008/11/24
鑾到朋友的早餐店幫忙,五點半摸黑出門。
我從床上移到客廳的沙發,點亮一盞在路邊撿回來的落地燈。躺著讀書是我年輕時候的習慣,不管什麼書都可以躺著讀,包括需要演算的數學、物理。當然碰上難解的問題會爬回書桌,所以在學生宿舍裏,我都把書桌靠在床邊,一翻身就可以在書桌上寫字。現在躺著讀書,是一種再進入睡眠的方法。
2008/11/25
《黑夜之後》裏的高橋說,剛開始在法庭旁聽案件審理時,覺得在那裡被審判的人,怎麼想都是跟我們不一樣的人。在不同世界,中間隔著一道堅固的高牆。但是再多去了幾次,聽了關係人証詞、檢察官敘述、律師的辯護、當事人的陳述,慢慢地他覺得高牆不見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膜。
讓我想起,讀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說,就是這樣的感覺。
2008/11/26
半夜裡有半夜裡時間的流動方式…去對抗它也沒有什麼用。摘自村上春樹《黑夜之後》
坐在窗台邊,隔著窗就是暗夜。對街小店還是燈火通明,街道不算黑暗,但是對照都市裏五光十色的鬧區來說,這裏也算是暗夜。我習慣於只開亮頭頂上的鹵素燈,燈光是溫和的黃光,保持黃昏時刻最美的亮度。此時黑暗也可以在窗邊徘徊,不會被驅趕得太遠…
2008/11/28
相信我,生活過得愈簡單,範圍愈狹愈好;不要老是喜新厭舊去找生活上新發展,只要順其自然,改變自會適時到來。摘自屠格涅夫《羅亭》金融大海嘨還在肆虐著全球。我總覺得這是一場很虛幻野蠻遊戲,骰子已經滾動了,遊戲就沒辦法停止,你沒錢我就印消費券給你,去花錢吧!去!去!去!現代人生活要簡單一點還真不容易。
2008/11/29
鑾說今天可以晚一點睡。
我們已經適應了一個禮拜早睡的生活步調,鑾已經決定下個月要換到早餐店去工作,以後每天五點就要起床。我也樂見這樣的改變,我打算在她五點半出門之後就「偷偷地」爬起來,清晨也許是我最好的寫作時間,白天的時段我試過好幾次,總是無法持續。為什麼我要說「偷偷地」呢?好像這樣子才像是在寫作。
2008/11/30
人老了,靈魂會跟骨頭一樣僵硬。你想要扭一扭它可能就會折斷。
我們趕在十點鐘回到三重,陪老媽在附近的公園曬太陽。聽妹妹說一些照顧老人家的經驗。妹妹說:老媽每天吃的東西,散步、午睡、洗澡…的時間,都要盡量維持不變,些微的變化她都會調適不良。我想著她像是一根微亮的蠟燭,你只能讓它在無風的環境下慢慢的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