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01 22:33:18晚期風格〈書醫朱尚〉

2008年 2月

2008/2/1
在這裡住了六年,對鑾來說這裡是她這輩子住得最久的地方。
人們搬家的理由很多,但總可歸於相同的本質,就是一種狀況的脫離。她長期處於這種狀態,小時候跟隨著媽媽,逃離養母的控制,開始這窩換那窩。跟鑾結婚前,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搬家。直到那天清晨,天都還沒亮我們提著皮箱悄悄地出門,我才意識到這是一種逃脫。
2008/2/2
一聲新年快樂,送走最後一個學生,從圍棋教室出來,沿著南京東路走到中山站。
雨停了,街道上開始熱絡起來。春聯、禮盒、雜貨、零嘴…趁著年關強錢的攤販,紅冬冬的一攤接一攤擠在騎樓邊。我一向對這種景象很冷漠,好像一眼就看穿熱熱鬧鬧背後隱藏的粗俗、劣質…。就像很多部落格搞了很多動來動去的花樣,我一眼都不想看。
2008/2/3
我不想因為這樣,就變成一個跟著世俗標準後面跑的人。摘自《天之瞳--幼年篇Ⅰ》
看完《兔之眼》,就想要讀完灰谷健次郎所有作品。他的論調很像村上龍,總結而言他們要告訴我們的是:人不要畏畏縮縮的生活。他要孩子們勇敢地向前走,不要怕錯誤,不必管世俗的標準。嘉漢經歷兩次聯考,他都堅決地拒絕補習,這就是一種勇敢。
2008/2/4
跑了幾家幼稚園,把上個月的帳結清,今年的事就算結了準備過年。街道上比往年冷清,大家似乎都心理有數,景氣就這樣子一路往下滑,於是老天給了我們一個最好的理由,這種又濕又冷的天氣誰會想出門買東西。
有時候,我會懷疑現代的經濟理論是虛空的(不是學經濟的,所以只能懷疑),只是一個大家對金錢的共同想像而已。
2008/2/5
天黑了,我從〝黃昏時刻〞開始就坐在這裡,這種陰霾昏暗的天氣在感官上是沒有黃昏的。或許就是如此,它不在你心裏它只是一個普通的時刻。猛然從書頁中抬頭,天已經黑了,雨也停了,陰鬱、沉寂、蕭瑟直撲而來。
樓下的菜攤還沒打烊,老闆縮著身子在寒風中抖擻,偶爾有幾個路人過來挑幾樣菜拎走。年關前的這一夜還是冷清清。
20007/2/6
今天我得把寫日記的時間移到早上,否則就像往年一樣,看不到除夕當天的日記。
鑾一大早就到店裡包元寶水餃。有了孩子之後,她選擇做一些打工性的工作,套用《迷情書蹤》凡兒的說法:就是〝上不了抬面〞的事:在鄰居的家庭工廠串珠子、嘉漢學校圖書館、郵局抄寫掛號清單…一切的考量都是為了還能維持她心中家庭主婦的責任…
2008/2/7
鑾在大殿念經繞佛,我站在前廊眺望山下籠罩在雨霧中的天母社區,十幾年來我都站在這裡,同一個視角看著有如靜止的衛星空照圖。但是時間之流還是穿越我的腦海,空照圖會像快轉的影片彷彿在眼前一閃而過。這快閃的一瞬間在我心頭敲擊一下。時間就是一種距離,它把你一寸一寸的拉遠再拉遠,在某一個特殊時刻你得趕快按下快門。
2008/2/8
年輕女孩都很悲愁。她們喜歡自己悲愁。這會讓她們覺得自己很堅強。摘自A.S.拜雅特《迷情書蹤》
我愛上鑾,是因為她身世上的悲愁。當我幾乎知道她身世之後,有一天她託一個朋友問我是否繼續交往,她擔心門當戶對的問題。我在朋友的房間裏,抱著棉被痛哭一場,當時我懷抱的其實是她的悲愁。這事之後,讓我們覺得更加地堅強。
2008/2/9
我們在初三男女同班的那一年,鑾被我歸類為叛逆型的壞女孩。
我們再度碰面時,她已經在貿易公司混了六年多,在她眼中我還是傻乎乎的樣子。於是她會用一種俏皮的方式善意的耍弄我,我常處於一種迷團的狀態。剛開始碰觸到她的家世時,她掌握時機與回答方式,聽起來有點像讀《偷書賊》那種感覺。或許如此我才愛上了她的悲愁。
2008/2/10
我之所以會成為一名詩人,而不是小說家,那是起因於語言自身的鳴唱。因為詩人和小說家的差異就在於此 -- 詩人的創作乃是為了給予語言生命,小說家的創作則是為了讓世界更加地美好。摘自《迷情書蹤》
每隔一段時間,我會試著讀詩集,多年來總是失敗。最後我把詩人歸類為比較激情的族類,原來這激情源自於語言自身的鳴唱。
2008/2/11
要能真正做到所謂的自由…一定得要能在有限制的空間裡自由動作,並且不會想去知道外頭有些什麼…摘自《迷情書蹤》
這個年終於過完了,又回復自由。記得駱以軍曾經說過:華人的傳統節慶聚會,有如一場集體自虐。所謂的自虐隱喻著一種迷亂的慰藉。眼前一切已經變了調,我們也心知度明,然而自虐的那一刀還是劃在相同的位置。
2008/2/12
披著鑾午睡用的小棉被坐在窗台邊,這種冷的意象已經被遺忘很久了。一下子又熟悉了起來,就像打開封存許久的百寶箱,一剎那間,你一切都〝認得〞了,就是一種很混亂的〝認得〞,腦子裏有很多模糊的東西,在晃動,在扭攪。老房子的格子木窗邊,老爸的長條日本桌、竹東小丘上的宿舍、金城一路的將軍官舍、鳳山老營區的衛兵哨…
2008/2/13
《迷情書蹤》是一本折磨人的書,尤其是那一大堆看不懂的詩,不知所云的神話。我已經讓自己習慣於〝讀不懂〞,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柯慈在他的自傳體小說《少年時》裏提到的。這句話讓我想起好幾次學習成長的關卡,都是處於這種狀態,之後似乎又自然地懂了。如果你相信它是一本好書,就表示你懂得一點,讀不懂也可以讀下去。
2008/2/14
上午九點我在紅樓環形的小廣場閒蕩。周圍店家門口堆著一落落的咖啡桌椅。
午後這些桌椅、遮陽傘將成為眼前這一片枯寂空間的綴飾,擺滿廣場四周,黃、紅、綠色的遮陽傘在微風中輕搖。我似乎只想停留在這個想像中,那個真正的熱鬧時刻必定讓我失望,我們的市集文化除了吃吃喝喝,或許可以看到街頭藝人隨性的表演會更好…
2008/2/15
催眠可以喚起片段光陰。摘自拜雅特《冰火同融》
我想睡眠也有相同效果。我在石牌的怡客咖啡吃早餐,小說的開場白就是這句話。昨晚睡前,我跟鑾談起紅樓戲院重修後的景像,我才說:紅樓現在變成…她馬上插話,說:我們第一次同學會,集合地點就是紅樓,你還記得?好像是,妳沒說我沒想起…,經過一夜我似乎想起這片段光陰。
2008/2/16
片段光陰是一種輕巧矇矓的隱喻,混雜著了時間與空間,…你如何決定何時要停止觀看?這並非如閱讀一本,一頁翻過一頁,最後看到結局。你要不就對其賦予關注,要不就不要看。摘自《冰火同融》
很多作家在描寫回憶的片段光陰經常太過於清晰、明確,反而感覺不夠真實。石黑一雄的小說最美、最真實就在於他描繪出這種真實感覺。
2008/2/17
入夜後轉冷。夜似乎特別的黑。腦中浮現下午陽光普照的景像,我坐在圖書館的窗台邊,修補幾本殘破不堪的童書。
窗外是一棵巨大的雀榕,從地面就分叉出四根主幹,又有支幹交叉環抱,幾乎成了天然的樹屋,孩子喜歡爬進去,大膽的孩子爬高一點也還安全。視線穿越光影閃閃的樹下,陽明廣場上的跳蚤市場熱熱鬧鬧像一場午後慶典。
2008/2/18
我們走過博愛路,發現拉提咖啡還在那裏。超過十年了吧!我們曾經在這裡喝過一碗超大碗(就是碗公)的拿鐵咖啡。我告訴鑾:過年前正巧,有個朋友跟我談起喝這一大碗的那種幸福感,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再喝一碗。
「好像不大一樣了!」我喝了一口之後。鑾笑著說:剛才經過西門盯的賽門天婦羅,忍著不敢進去就是怕這種感覺。
2008/2/19
當他跟菜餚的味道、空氣的氣味以及各種聲響分開來,那時他才能繼續寫下去。摘自《收集夢的剪貼簿》
午後從蒙古烤肉餐廳出來,告別這群聚會的朋友。走在松江路上,空氣裡隱藏著一股悶濕的霧氣,心裡感覺有東西要炸開來,或許是肚子裡的菜餚在作怪。我需要找到咖啡店坐下來靜靜讀一點書,否則我會沒耐心面對一群頑皮的學生。
2008/2/20
如果現在要我推薦一本小說,我會推薦帕慕克《雪》。
他就是書中那位很怕生喜歡獨處的詩人,這種人有他獨特的理想主義,不見得會做出偉大的事業。但是,他經常會把一些小事情,當成終生最重要的事,耗費他一輩子的精神。這種人小時候都獨自躲在角落玩自己創造出來的小把戲,又羞於告訴別人,因為小把戲裡藏了一些小秘密。
2008/2/21
我已經六、七年沒有出過遠門,最遠的只到新竹當天來回。
而我卻是一個極度渴望獨自躲藏起來的人,像川端康成《雪國》描寫的情境,還有像帕慕克《雪》、赫塞《漂泊的靈魂》。他們的共同點都是:為了喚回生命中的某一片段光陰,經歷一段寒冷的旅程來到一個偏遠的小鎮,下榻在一家老舊的小旅館…。如果我想去,一定是九份。
2008/2/22
來巴黎後,逛了不少書店,比想象中樸實許多,但書種齊全,平檯上不會永遠是新出版的主打書,你會發現老字號的、一世紀之前的老靈魂還是佔在最好的位置。摘自嘉漢的部落格
逛書店時,你很難抗拒擺在顯眼平檯上的新書,現在除了小小書房外,我幾乎不逛新書店。最近我鐘愛那些雜亂的舊書店,老闆不識貨更好,容易挖到寶。
2008/2/23
如果你能對這個影像視而不見,你會更加不幸福,但也會更長聰明才智。只有聰明又不幸福的人才能寫出好詩。摘自帕慕克《雪》
跟去年四月七日,我第一天到貓頭鷹圖書館值班一樣的景像,外面下著小雨,整個晚上一個訪客也沒有。雨,有時候會跟雪一樣,讓你一時間感受到寂靜,腦海裏混著這場雨,還有它悲愴的味道中隱藏的輕微幸福。
2008/2/25
星期一我們會膩在一起一整天。
午後四點,我們坐在天母北路的Bread First,鑾挑了燒餅夾沙拉、燻雞麵包,只點一杯咖啡,最近我們喜歡在這種麵包店裡,吃這類輕食式的下午茶。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單純到沒有什麼煩腦,話題當然就會無足輕重。望著窗外放學的孩子,我心裏在想:有一天,我們都沒事做了,每天膩在一起會怎樣…
2008/2/26
該來的人沒來,來了一個領月退俸的退休人員,聽他唸了將近兩個小時的理財經。他幾乎把整個心思都花在這上面,還說這是一種腦力訓練,可以抗老。
他不是對著我說的,是對著我另一位窮朋友說的。如果是針對著我說的,我會告訴他:你把事情搞複雜了,複雜到自己都無法算清楚盈虧,可是幾年之後,算一下總帳才發現白忙一場。
2008/2/27
天氣突然轉冷,我喜歡這種感覺。
站在光禿禿的楓香樹下等公車,錯綜複雜的支幹點綴著一些毛毬狀的種子。再仔細一看,有很多不是毛毬狀,而是像花苞狀。我一下子就理會了,那是一簇葉子的新芽,在過幾天打開以後,有好幾片嫩牙會冒出來,我腦子裡只知道雀榕是用種方式長出葉子的。或許是今年的天氣特別冷才能看到這個景象。
2008/2/28
坐在新莊市公所附近的85℃,我跟哲維相約在此。
我正在讀費茲吉羅《書店》,書的開頭描寫:一個女人在某個夜晚,突然想在她住的偏僻小鎮上開一間書店,那夜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睡著了,恍惚之中看到一隻蒼鷺俯衝入海,叼起一隻鰻魚,夢裏兩者一直呈現殘鬥狀態…我為這一段敘述著迷,或許是最近我也一直想開一間書店的關係。
2008/2/29
在天母北路Bread First斜對面街角的85℃,點了一杯韓式柚子茶。繼續讀《書店》,這本書兩年前讀過,這幾年我對讀過的書心裏都有個譜,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開了一間書店,這樣的書我會擺到書架上嗎?
會重讀這本書是,因為我想要挑選一些跟書店有關的書,未來在我的書店裡,它會被放在一個特殊的角落,代表書店的人格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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