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14 01:23:43Richard
溫柔的存活與逃亡
人數少少的課堂上,前室友豪邁將伊坂幸太郎的新書《Golden Slumbers》推到我桌上,厚厚的一大本,像是因為他自己懶得去還書而塞給我。最後我還是默默地收下了,放在書包裡確實增加不少負擔。此外還這麼被提醒著:「這本書有人在預約,記得11月底之前要看完。」而當我想到要看這本書時,已經是在還書期限─以及期中考週─的前一個禮拜。
大學四年,室友塞過不少伊坂幸太郎的書給我看,幾本書看下來我頗喜歡這作者慣用的多人視角手法,常讓我懷念起很久之前看過的村上春樹;然而幸太郎這傢伙最不平凡的卻是在推理小說的題材處理,不僅充滿新意而且極為風趣,完全是我喜歡的那種白癡幽默。之所以讓我越來越喜歡幸太郎的原因,我大概只能說因為他所書寫的溫柔跟我所期盼的極為類似,當然那些情節、人物也都十分精采動人的,但是唯有溫柔不太一樣,我想那是一種更貼近於氣味的喜好。
那樣的溫柔在《Golden Slumbers》化作了最繁複的美好氣味,同時也成為一種無所不在的勇氣,不停告訴我們還可以再往前方奔逃下去。藉由無法想像的巨大嚴酷作為底蘊,而讓內心的溫柔情感於是浮顯出清晰的面貌,有時候甚至令人懷疑如此無邊無際的逃亡,到底是企圖遠離無名現實的壓迫,又或是為了觸碰溫柔核心所不得不邁出的旅程。
現實始終緊追在後,首相被暗殺平民被肢解好人被冤枉,從巨大的政治框架到平凡的生活末節,都只是眾數生命運轉的一部分。於是主角青柳曾說:「每次看到如此晴朗的天空,便會想起世界的某處正發生著戰爭與不幸。」而我們是否總有一天也會被莫名其妙的不幸給追趕上呢?縱使逃離現實逃離當下的此刻多麼辛苦,不幸卻仍舊可能憑空冒出,宛如飛行的白色炸彈,瞬間將一切炸個粉碎。
然而終究我們該逃往何處呢?在青柳通往生之未來的亡命旅途中,我們卻是一再地逃進那漂流已逝的無數過往畫面之中;不論是否伸出了手向它們求救,這死去的一切卻彷彿透過另一種回憶的還魂術,冥冥之中,重新為我們召喚成長之中所不斷丟失的。就像墜入曾經有過的美好夢境,在夢醒之前依然可以哼著一首搖籃曲,回想一些久未謀面的溫柔,好讓我們在睜開雙眼,望見一整座明亮的現實之際,做好逃亡─抑或是另一種追逐─的準備。
於是一邊哼著「曾經有一條通往過去的路…」的旋律,一邊聽見豢養的醜魚說:「不要再活在小框框裡了。」每一個隱喻最後都成為了伏筆,都成為了逃亡之中下水道的黑暗與升空的花火。然後思索起我們所擁有最大的武器,究竟是「習慣與信賴」還是「豁出去的決心」,猜想這答案畢竟和我們所面對的問題有關,也許我們根本沒有什麼武器可以去和敵人拚搏,如果我們從來只是一無所有地抵抗著。
當以為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刻,卻依然因為那日漸稀薄的往日殘影,而帶著微笑靜靜地哭了。我深愛著那些乍現的時空轉換,將視野帶回過去的另一段畫面,關於大學生活的片段,某種黑白色調的喜劇氛圍,對話流轉彷彿事隔多年重新翻閱的紀念冊:又或是與舊日情人的光熱與衰竭,關於煙火爆炸的絢爛氣泡,以及始終維持著屬於「甲」的巧克力氣味。
就算有所悲傷、憤怒卻也都是溫柔的,猶如在森林的聲音離去之前所說的:「好孩子都可以上天堂。對吧?」抑或另一個電視畫面中,主角父親在和記者們打賭之後,對著攝影機說:「總之呢,雅春,逃得機靈點。」甚至是在逃亡的煙火竄起之後,晴子最後一記傾盡此生力量的大外割,都包含著猶如淚水滑落般的溫熱觸感,彷彿一種溫柔而透明的逃離。
在這場逃亡的終點,或是另一個逃亡的起點,滾動著生與死風景的路途上,也許終究不得不將自己易容成另一個,歷經種種苦難而變型的,相反的自己。然而卻始終繼續如此盼望著,依然會有誰能夠再次地認出我們,關於某種永不更迭的溫柔本體、此生無法放棄的美好,也或許就是他們所說的「習慣與信賴」。
所以縱使有那麼多的逃亡,儘管人生可沒那麼好混,我們知道這一切都會過去,自己仍會咬緊牙關好好地活下來。這並不是相信,而是知道。我知道會有一種不會消逝的美好,繼續存留在我們從來都只是「甲」的生活當中,並且等待某個裸露的純真時刻,為我們溫柔的靈魂用印章蓋一個「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