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04 15:31:16Richard

/短篇小說/半糖



我喜歡和大頭在一起的感覺,雖然不曉得大頭是不是也喜歡和我在一起。每當在他身邊時,不論在學校或是上放學搭他的單車,總覺得心裡頭有東西被深深地釘住,卻不完全是困境般的窘迫感,只是被某種柔軟包覆了。這種感覺儘管很清楚,但時常被忽略,就如同重力似的存在。


不過說穿了也只是在一起這樣而已,移動、語言、神情、無所謂的交會,沒有太多不必要的喜歡。

對,沒有太多不必要的喜歡。這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大頭沒有好看的外貌,不過卻很受班上女生的歡迎,和他一比,人們都說我太冷酷了,有人即使想接近又怕會被割傷。所以,我們成為朋友的原因沒有人猜得透,甚至有人懷疑根本不是朋友關係那麼單純。或許連大頭和我都有些莫名其妙,我們在一起實在太過自然了,就和重力的存在似的,把空氣和大地緊緊連結在一起。


如果硬要說原因的話,也許是我們互補式的幽默感吧,我想。大頭是唯一能讓我不經意笑出來的人,就算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經過他的表達後就很有笑點,同學們也常因為他的耍寶而啞然失笑。相較之下,我的幽默感,卻是全世界只有他懂而已。


關於一個有趣的事物,我總是喜歡將它隱飾再隱飾之後才說出來,成為一種如同暗示的話語。大多數的人都不曉得我話裡藏的地雷,然而,只有他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像心電感應似的,每當他聽出我的暗話時,大頭就會給我一個「你噢」的表情。

那也是我第一次跟他說話時,就悄悄喜歡上的表情。



高中三年我們一直都在同一個班上,即使經過了分班也還是一樣。大頭腳踏車的後座,我一待也就是近三個年頭。在大考倒數計時的週末午後,我們一起吃完午餐,然後在陽光亂燦爛一把的市區裡亂晃,在回學校自習前,再到涼飲鋪買東西喝。


關於高中最後的一段日子,這段日子,我總是很珍惜地過著,特別是在推甄填完校系後,得知了大頭所填的大學和我填的並不同,便似乎有種再也無法見面的預感。

可能不會再看到上課時大頭靠在窗邊快睡著了的模樣,也不會再有同學給我們亂封「鴛鴦」之類的怪綽號。我將會漸漸遺忘掉坐在大頭腳踏車後座時,那規律如他背後傳來的心跳般的顛簸,以及兩人影子在車輪下翻動的閃亮畫面。


大頭也會忘記嗎?關於我們一起討論班服設計的日子,陪他去拿報紙的早晨時光,大頭用頭接我傳給他的籃球的體育課,兩個人吃麵時呼嚕呼嚕的聲響。那些似乎都會成為久遠以前的事,然後我們不得不長大,不得不分離。


所以再也沒有人能懂我的笑話了,也無法再出現那麼一個足以引我發笑的傢伙。不過大頭應該不會怎樣吧?他無論在什麼環境都可以得到別人的喜歡,還會再有一大票的朋友,這世界對他真的太溫柔了。


不曉得在畢業後,過著無法和大頭在一起的生活,我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或許我已經太習慣有他在了吧?習慣用我們之間共通的話語,熟悉他騎單車時煞車的小習慣,連我的飲料只要半糖他也記得清清楚楚。


我是不能失去大頭這個朋友的,不論在生活上,還是心理上。



至於有些話要不要說出口,似乎就不再那麼重要了。


「你的綠茶。」大頭接過櫃檯的飲料順便替我拿了根吸管,拍我的肩。「Fish,你的綠茶啦!」
「嗯?喔!」我回過神來,趕緊接過飲料。
「在恍神喔?」
「沒有啦,大概是吃飽飯就想睡了吧。」我胡亂答了幾句。


到校自習的午後,大頭騎著單車載著我晃進了校園,停車場的旁邊,一群人正擠在推甄名單前喧嘩著,其中不乏我們班的同學。有人討論著誰誰誰怎麼會填臺大,真是太自不量力了。有人無奈地表示自己的理想校系被某個傢伙填走了。

大頭鎖完車後,我們也朝推甄名單走去。


大頭和我填的大學隔了三張名單,我們看了彼此的校系,沒有多說些什麼。於是,我坐在樓梯旁的欄杆上,看著滿地的鮮紅樹葉隨風打轉,他站在旁邊喝著剛買的綠茶,幾片豔紫荊花瓣在午後陽光裡緩緩飄落。


「ㄟ?我的綠茶怎麼那麼甜?」我插入吸管,才喝了一口而已就受不了。
「是嗎?」他問道,我又問:「你有告訴他我要半糖嗎?」
「有啊!」帶著懷疑又無辜的表情,他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還那麼甜……?」我又嚐了一口,真的很甜。


「因為我在你身邊呀。」他突然小聲地說,聲音如舌上的甜意悄悄擴散,真的很甜。
「嗯?」
「而且永遠都會在。」走廊的陽光穿透了葉隙,一瞬間將推甄名單整個曬亮。


在他的影子裡,我不禁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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