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與被喜歡之間，那一種容易變成負擔?感情付出如果就像石沈大海，只
剩投擲的那一刻，還能感受沉甸甸的手感知道石頭曾經存在，是應該就此罷
手?還是執意孤注一擲?

(二) 羅老師

羅老師是小學校長的秘書，常跟在校長身邊一起巡視校園，兩人都已滿頭灰
髮，分不清誰的年紀要大一點。兩人身形卻剛好成為明顯對比，校長身材圓
滾滾的操著濃厚外省鄉音，羅老師則身形瘦小，帶著日式腔調口音，唯一的
共通點倒是讓人不易聽懂的國語。每次我經過羅老師身邊時總可以聞到淡淡
的味道，我知道那就是明星花露水的味道，屬於這個年代特有的味道。

羅老師家與我家相距不到五百公尺。我上下學時總要經過。只有他與羅師母
倆人居住。媽媽曾經跟我說過，她小學的時後就上過羅老師的課，這樣想來
，我若想要知道羅老師的年紀，並不是掐指就能算得明白的。他常常讓我想
起抗戰電影中會砍人頭顱的日本少佐，令我不寒而慄。就算他身上有著淡淡
香味，我還是會選擇遠遠避開。

我們教室樓層的轉角就是羅老師一個人專屬的辦公室。除了有學生打掃時會
開門以外，多數時間都是關著的。

有一次早上第四節課下課前，老師對我說，吃飽午飯後去找羅老師報到。那
天的午餐，我吃得索然無味，忐特難安。我雖然常上台領獎卻從來沒有獨自
被約談的經驗。我躲在福利社後方的私密空間裡卻開始緊張得反胃，陣陣酸
水，吐得我七葷八素，五藏六腑怕不都已移了位。

午休鐘聲響起時，我終於鼓起了勇氣去敲羅老師辦公室的門。羅老師先開了
小門縫，確認是我以後才打開門讓我進去。那辦公室三面採光，約有半個教
室大小。正好位在福利社上方。

羅老師露出難得的笑容。從抽屜裡拿出兩件禮物。他說，「一件是你上次參
加比賽市政府補發的獎品，一件是我送的，希望你能繼續加油。」

羅老師捏捏我的臉，也捏捏我的手臂。態度雖然和藹可親，我卻覺得他好似
在肉攤子前面，專心的挑選一塊可以回家熬湯的肉。「我常看你一個人躲在
福利舍後面發呆，以後有困難或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隨時來找老師。」

我拿了東西，謝了羅老師後，帶上辦公室的門，卻晃如還能聞到明星花露水
的味道。當天回家後，我跳過了所有情節只告訴媽媽，羅老師送我東西還要
我好好努力。媽媽說「千萬別讓老師失望!」。一陣酸水湧了上來，我想我不
喜歡男生擦明星花露水的味道。

我開始在上下樓回教室時，會留意羅老師辦公室的門是否開著，要不就請同
學擋著快快閃過。我不知自己在害怕什麼?或者只是擔心辜負了羅老師的期許
。

看不見的事不代表不會發生。一個禮拜六傍晚，我剛回到家，書包都還沒放
下，媽媽給了我一張清單。「剛剛羅老師來找你幫他買點東西，你快出門別
讓老師久等了」。

天色昏暗中我踱步到了羅老師家，羅老師一看到我的到來，拿著手電筒，拉
著我就往學校走。我從來不知道冬天晚上七點多的校園，這麼的陰森怕人，
大門口的蔣公銅像，此刻看來就像睜大雙眼，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我拉
緊了羅老師的手緊緊的跟著他，卻依然不能感到心安。直到我聽到籃球場上
投籃的聲音，我知道阿超原來也在。

羅老師的手電筒忽明忽暗，在寒冷淒清的夜晚，有時感覺反而更加詭異。羅
老師帶著我穿過椰林大道，繞過合作社，上了二樓，開了辦公室的大門，開
了燈隨即又關了燈，等我適應了黑暗中的光線後，發現在靠窗的另一側，鋪
了草席棉被也搭了蚊帳。

羅老師先是緊緊抱著我坐在他的大腿上，靠著我的耳朵說，只要你喜歡，老
師什麼都可以給你，然後親得我滿臉腥臭的口水，我開始感到反胃，此刻再
重的明星花露水的味道，只會令我嘔吐。

我知道羅老師今晚很不一樣，也許今晚他就要現出虎姑婆的原形，他一定餓
極了。我想掙脫他的懷抱，卻不知屋外黑暗的樓梯間，會不會有更多的危險
，我眼淚止不住的流，溫熱濕滑流過臉龐滴在羅老師的手上。羅老師溫柔的
擦去我的淚，輕聲的問，怎麼了，老師很喜歡你，怎麼哭了，給老師當兒子
吧？

我呆呆的佇立在黑暗中，想起自己莫名的恐懼，卻又不如何回應。黑暗中老
師只穿著白色內衣褲，鑽進蚊帳內整理著被褥。空氣中充斥著寂靜的尷尬。

直到屋外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劃破了死寂中的尷尬。「再不開門，我踹門了
！」正是阿超的聲音。羅老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慢條斯理的穿
上外衣外褲，終於開了門。

阿超衝了進來，瞪大雙眼，看了羅老師又看了我，拉了我的手往外就走。我
們下了樓，繞過福利社，穿過籃球場和蔣公銅像，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上
車！」我聽話的坐上了阿超的腳踏車，直到回到街上，我緊緊的抱著他，既
不敢鬆手，也不敢回頭。我知道，只要有阿超在，再多的妖魔鬼怪我都不怕
。

阿超幫我擦乾了眼淚。「快回家吧！世界有好人，當然也有壞人，有一天你
會知道，表面對你好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人會在歷練中長大，在經驗中
學習。」

生命如果就是個常態 ，總會有些沒來由的傷害，自然也有人會不問理由的給
予義無反顧的幫助。就像大富翁遊戲中的機會與運氣，每個人碰到的都不一
樣，碰到了，才知好壞，既不能取代也無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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