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王的蛻變

  曾經陷在追逐“完百”的浪潮裡，因為一次的大難不死，讓他認清了生命價值的真相，也認清了趕著登頂不是登山的目的，沿途風景才是！

  王山現在是大樓的管理員，他總是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微笑的注視著進進出出的住戶，這既是一種工作要求，也是他的自我約束。在這裡，即使口罩蓋住了他的嘴巴，住戶也能由眼神中感受到他是笑著的。

  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王山，把現在的生活看成是“回歸社會”。他說自己以前是生活在一個美好的、夢幻的世界，“那是和現在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他現在簡直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在這棟大樓裡，每一天有上百的人在他面前走過，也有一些退休的老人不時來和他朝夕寒暄，但是幾乎沒人知道他的過去，或許也沒人關心他的過去，他更不會主動和人提起。

  至於“登山王”這個頭銜，那似乎已是熟識的山友們口中的一個過去式。雖然王山是個十足低調的人，但過去聽到這個頭銜，也難免渾身飄飄然！

  “登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的人生中不能沒有登山。”這是以前王山面帶微笑對著山友說的話。

  “我感覺現在的生活很踏實，也很幸福。現在我是一個被大眾接納，可以為人群服務的人。我已經把登山完全放下了。”這是現在王山帶著平和的語氣說的話。

  那一年3月初，為了趕在霸王級寒流來襲前穿越天險，王山在從馬博橫斷途經烏拉孟斷崖的下坡路上，被稜線上滾落的石塊砸中，當場滑落邊坡並導致了小腿的骨折，還差點失去了性命。

  石塊滾落的時候，王山發現危險來臨，在石塊擊中他的瞬間，來不及做出任何躲閃的動作，落石重重砸在他的小腿上，一瞬間王山在邊坡上滾了幾圈，然後驚悚的時刻在同伴的驚叫聲中昏厥過去，“失去意識之前就覺得自己肯定是完了，還好大難不死！”

  王山的同伴在身後目睹了這驚險一幕，這是登山者最害怕的山難事件。尤其是接下來的山難救援，龐大社會成本的支出，更會被普羅大眾詬病與撻伐！

  意外之後有山友開玩笑說，山神已經保佑了他不知多少次。在此之前無論多麼惡劣的登山天氣或驚險的環境，王山都幾乎沒受過大傷。而在此次受傷險些夭折之後，王山曾一度想過自己或許再也無法登山了。

  “登山王王山”，這個頭銜是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標籤。每一次王山的出現，熟悉的山友都會給他這個稱號，而他也陶醉其中。

   王山在那次馬博線上嚴重的受傷之前，早已經完成了岳界夢寐以求的“完百”目標。他在年輕時開啟了追逐完登百岳的旅程之後，就不時默默地挑戰被稱為“生命禁區”的台灣山岳各大障礙及天險，成為登山界少有人知的勇者。

   登山變成一種挑戰生命本能極限的觀念，被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和接納。“完百”的虛名與榮耀也激勵著一批又一批的人上路出發。

  “想登山，想去登高山，想去聲名遠播的高山。每登一座新的高山，就感覺好像見識了一個新的世界。”那是遠看像夢一樣的生活，絕大多數的登山者都有過這種感覺。但是極少有人可以如王山一樣，幾十年來的假日都在山裏頭過活，每一次下山都只是為了下一次再出發。

  但是馬博線上，那場意外的發生，王山的生活也由此生變。

  劫後餘生的王山仍舊保持著非常樂觀的心態，身體快速恢復的同時，王山的思想也在慢慢變化。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名符其實的“亡山”！在山難手術之後長時間的療癒休息，他本來的工作也丟了，加上年過半百謀職不易，於是不得不委身於大樓管理員的工作。

  這個時期他的心裡雖然還會想著登山，但是王山的內心也是十分煎熬，人生半百之後願景的破滅，讓他對自己的生活有了新的思考。在此之前登山是他工作之餘的全部，而當他決定放下登山以後，也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這扇門的後面是一個普通人的世界，就如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面對的世界一樣。

  當心裡不再想著以工作來“供養”登山的時候，那工作本身也就變成了生活的意義所在。即便這是一份工作時間很長、收入並不高的普通工作。

  “登山的時候什麼環境都遇過，所以也覺得各種環境都能生存，這都是人生的一種歷練。”

  “我把自己壓的很平，壓的很低。再去看世界，就會非常知足。現在的感覺挺好的，也習慣了這種有規律的生活。不管怎樣，能為大眾付出，大眾也承認我的價值，我就會感覺很踏實，不空虛。

以前我對自己的要求都很嚴格，山難之前我追求這樣的生活，也追求這樣的品質和形象。第一次來當大樓管理員的時候，想著每天那麼長的時間工作，還不得不放棄登山，心裡總是無法平衡。但是現在登山的事情完全放下了，心態變得非常平和。”王山說。

 對於王山來說，登山的世界是他兒時便憧憬的美好，他在那種理想的生活中度過了幾十年的時光。他看遍了台灣的山川雲海，感受過空氣從皮膚劃過的舒適，也曾遠遠地望著玉山而流淚。那樣的日子，他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過不夠。

  但是現在的他，決定以一種全新的姿態，在現實的世界裡，重新尋找自己的位置和價值。這似乎並不比他登山翻山越嶺、走過無數天險來得容易。

  王山被石頭砸中的那一刻，或許也會讓人反思一個時代的結束，那不是僅僅屬於王山的時代，也是人們無限上綱期望藉由登山尋求精神富足的時代，是台灣大批的登山者高喊著“完百”的時代。

  遠離了那個已不在意的“登山王”頭銜的王山說:“能夠健康的活著，做一個普通人，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從此，他將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往後不再被崇拜的虛名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