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23 15:55:56Dr. Lin

2009阿拉斯加之旅(九) 2009.8.2

2009阿拉斯加之旅(九)     
                 阿拉斯加首府-Juneau小鎮
 2009.8.2

    阿拉斯加與加拿大的邊界,雖然像切豆腐塊一般,筆直地以西徑141°一分為二,但加拿大面向太平洋的沿岸,其上半部連同外圍散在的亞歷山大群島全都屬於阿拉斯加的疆域。遊輪在亞歷山大群島間的狹灣中繼續往西北航行,清晨二點進入另一個時區,時鐘得撥快一個小時,因此五點左右,東方就出現了魚肚白。在汪洋中航行了兩夜一天,朦朧中終於見到遠方的海岸。

    晨曦漸漸驅走了夜暗,四周的景物也明朗了起來。藍天與碧海之間,只有層巒疊巘的一片翠綠與綿延不盡的海岸,剩下就是覆蓋在山頭上的皚皚白雪。在這片絕對的靜謐素樸中,但見成群的海鷗劃破長空,偶或看到幾頭鯨魚在波平如鏡的海中游過,掀起粼粼波光。動與靜就像乾坤兩儀,負陰抱陽般的調盈劑虛、和諧交融,宇宙的根本規律與自然法則在這幅畫面中表露無遺,這不就是傳說中神人仙子居住的姑射仙境?


皚皚白雪的山頭與飛瀑





乘風破浪搭郵輪出遊





Juneau港遙遙在望


    莊子
消遙遊篇:「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莊子形容姑射山的神人,肌膚就像冰雪一樣潔白,美好文靜仿如處女一般柔婉,祂不吃五穀,只吸清風,只飲露水,但為何又能乘著雲氣,駕馭飛龍,遨遊在四海之外而消遙自在呢?只因神人能“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換言之,神人處在天地永恆不變的“靜”與六氣變幻莫測的“動”裡頭,祂能掌握住不變的樞紐,又能與變化不已的道合而為一,達到天人合一的境地,自然就能在無所待、無所為中消遙自在。反觀一般人在俗世中,只顧著拚命追求功名利祿與一己之私,凡事必然就有所待、有所為,豈能消遙於天地之間?阿拉斯加這片人世間的最後荒野,洪荒初始以來,幾十億年間就與世相遺,始終沒有沾染人世的塵煙;少了人為的造作,也才能循著宇宙的自然法則,在無為、無待中生生不息,難怪看起來“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儼然就是人間的姑射仙境。

    在藍天、碧水與翠綠山巒的狹灣間航行了幾個小時,完全聞不到一點人煙的味道,真的是置身世外桃源。將近11點鐘,Juneau港已經歷歷在目,港內早已停了兩艘更大的遊輪,在漫天素樸中,突然冒出花紅柳綠的俗世氣息,不免讓人有突兀的感覺,甚至有猥褻自然仙境的愧怍。


 駛向Juneau小鎮


 大遊輪停靠Juneau港
 

    Juneau是隨著1880年的淘金熱而興起的港口小鎮,人口只有32000人。儘管後來居上的安哥拉治佔地利之便,不但是歐、亞、美洲大陸的航空樞紐,而且26萬人口也佔全阿拉斯加州人口數的42%,已然是第一大城市,但Juneau畢竟是最早開發的城鎮,迄今仍然是阿拉斯加的首府。阿拉斯加沒有四通八達的陸路交通網,往來各地都必須搭乘當地人稱為計程車的水上飛機或直升機。因此Juneau雖然位在阿拉斯加的東南邊陲,反而成為這片荒野最接近美洲大陸的對外窗口,帶動了當地的觀光業,夏季每天都會有上萬遊客湧入。

    遊輪11點靠岸,晚上八點才要開航,為了滿足遊客不同的興味,遊輪推出各異其趣的陸上行程:有不少是搭乘小飛機進入內陸去探險,看黑熊,坐雪橇或乘船到海上賞鯨;也可以前往Gold Creek去淘金或到Taku Glacier Lodge觀賞國王鮭的孵育。每種行程的價格從四、五十塊~四、五百塊美金都有,環肥燕瘦,任君選擇。我與銘宏兄(Steven)、福居兄都算是上了年紀的長春組,認份地選擇了Mendenhall Glacier & Gardens這個較不具挑戰性,也不用費體力的行程,只是搭乘巴士去參觀這兩個景點而已。

    阿拉斯加的觀光季節只有夏季短短的二、三個月而已,因此旅遊業的人力配置都得盡量精簡。巴士12:30發車,但見一位金髮碧眼的中年婦人,忙著收取乘車券,並發給每位乘客一條識別的手環,當乘客坐滿,她往駕駛座一坐,油門一踩,就上路了,她掛著麥克風,一邊開車,一邊介紹沿途的景致,車掌、司機、導遊一手包辦,真是應了台灣一句古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生活在嚴寒的極地,自有他們不同的生存法則。

    巴士經過Down Town不多遠,就轉入蜿蜒的山路,半個多小時就來到了Mendenhall冰河。此冰河是Juneau冰原的一部份,寬1.6公里,長度將近10公里,河口形成Mendenhall湖,湖中飄浮著不少翠綠如玉的浮冰,河與湖相映成趣,相當壯觀。湖邊流轉出一條清澈的小溪Steep Creek,沿著小溪邊的步道流覽一番,無意間發現許多紅鮭(Sockeye)在溪中的淺灘迴游,真的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趟阿拉斯加之旅,我一直期待能有機會看到鮭魚迴游,因此我先到溫哥華,沿著菲沙河向上游尋蹤,也走遍了它的支流Vedder河與Chilliwack河,只可惜氣溫驟升到38℃,非但看不到鮭魚的蹤影,連人都差點熱過了頭。來到Mendenhall冰河,溫度大約只有10℃,不料卻與鮭魚不期而遇,真是喜出望外,尤其是紅鮭雙雙對對地靠著尾鰭撥開清澈河床上的砂礫,找尋牠們產卵的溫床,更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我端起相機,不停地拍照,就像是在獵取運動員為奪冠而相互拚鬥的精彩畫面。但回頭一想,鮭魚不是為摘冠而拚命,牠的終點只有死亡,沒有桂冠。就像2500年前的希臘英雄Pheidippides從南方的馬拉松(Marathon)拚命跑了42.159公里抵達雅典傳報軍情,才使得希臘軍隊大捷,但他卻力竭而亡。鮭魚冒著九死一生趕抵生命的終點,就跟Pheidippides一樣,只為完成天賦的使命,牠們不需要掌聲,也無需人們的喝彩,而我卻忽略了牠們從容就義的偉大情操,只顧著獵取牠們壯烈成仁的鏡頭,如此粗俗的動作,對鮭魚簡值就是莫大的褻瀆。

    我趕緊收起相機,只用心觀,不敢再用眼望,最後連心都收了起來,屏心靜氣,只用“氣”去感受。莊子 人間世篇:「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於聽,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用耳朵去聽,只能聽見普通的聲音,用心去聽,也只能更進一步了解其現象;至於氣,則是一種空虛的狀態,道才會顯現出來。物我之間要相互感應,必須要以氣的空虛來超越,才能達到忘我之境,也只有在忘我中才能感受物性的真實,也才能夠包容萬物。

    果然,在渾然忘我中,鮭魚堅忍不拔的毅力,將我的心緊緊地與牠們繫在一起;牠們的撲、拍、衝、撞已完全取代了近在咫尺之Mendenhall冰河的壯觀景致。我滿懷敬畏,思量鮭魚傳奇的一生。眼前一身鮮紅的鮭魚,頭部已變成深綠色,雄糾糾的雄鮭背部隆起,並有一副鉤狀的鼻子;大腹便便的雌鮭腹中懷有大約4000顆鮭卵。每年秋天,當牠們從海洋中長大後,就不忘回到牠們的出生地來產卵。4000顆卵子大約只有800顆(20%)能受精孵化成魚苗,這些弱小的幼苗會在河中或湖裡停留一段時間,此期間不免飽受掠食者的欺凌與吞食,尤其是長年霸占河道,與牠們同宗的河鮭,如岩魚或乙女魚。最後只剩下200條(約25%)的幼鮭,在翌年的春天才帶著無奈與不捨離開家鄉,游向大海。

    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小鮭魚流落到海洋,剛好遇上富含浮游生物與海藻類的黑潮。這些豐富的養份孕育牠們成長茁壯;壯闊的海洋也讓牠們心胸為之開闊。小小生命經過二、三年的滋長,已臻成熟,但在大海中仍然是危機四伏,難逃鯨魚、鯊魚或遠洋漁船的追捕。200條一起來自家鄉的鮭魚最後只剩10條能夠倖存下來,儘管大海中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美食,也有牠們成長的喜悅與歡笑,但鮭魚不戀棧,不苟安,不忘本,始終忘不了牠們出生的地方。經不起鄉愁一再的呼喚,倖存的鮭魚終於帶著海洋的洗禮與陽光的焠煉,化成湧動的生命,找回到當年牠們出海的河口。

    鮭魚到底如何找到回家的路?眾說紛紜,有說牠們的嗅覺已高度進化到記得家鄉淡水的味道,並在星光的指引下,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也有說大地的磁場在牠們腦內產生一種刺激,彷如指南針般控制牠們的航向。正確的答案想必只有天曉得,因為這種天賦的本能是造物者的恩賜,人類只能猜猜而已。

    當鮭魚集結到河口,就不再攝食;只靠著體內蓄積的大量蛋白質與脂肪,作為勇往直前的能量,一心一意只想回到家鄉。牠們體內會再次產生自然的變化,以重新適應河裡的淡水生態,魚鱗也會逐漸轉變成紅色,頭部則變為綠色。當無聲的號角響起,個個奮不顧身向上迴游、奔馳、飛躍,每天平均要奔騰29公里,只為要返回故鄉去產卵。沿途滿佈荊棘險阻,坎坷崎嶇的河道,將鮭魚刮得遍體鱗傷;一路上更有要命的攔路殺手,有飛空撲命的鷹鷲,有張牙舞爪的黑熊,有貪得無厭的釣客,隨時都要攫取牠們的生命。當然也遇到了當年逼迫牠們流落汪洋的河鮭,但大開大闔的生命已經不再計較這些恩怨情愁。

    或許是造物的有意安排,10條進入河口的海鮭還是難逃劫數,最後只剩下兩條回到出生地產卵播種。在滿佈碎石砂礫的淺水河道上,每條雌鮭在一條雄鮭的陪伴下,開始用尾鰭挖掘下卵的凹坑,雌鮭將卵排入坑中,雄鮭同時射出一團雲霧狀的精液,讓魚卵受精。牠們再利用挖出的石礫蓋好巢坑,以防裡面的魚卵被掠食。然後這對苦命鴛鴦再又重覆同樣的步驟,直到排完所有的魚卵為止。排卵後不久,鮭魚終於解脫了牠們奮鬥不懈、無比壯闊的生命。

    冰冷的淺水河道除了紅色的魚屍,空無一物,但不久奇蹟出現了,海鮭的屍體正好分解,從大海帶來的生命泉源點點滴滴地分化,餵飽河裡所有的生命,當然也包括據地為王的河鮭與牠們的幼仔。河鮭只是坐享其成,但這又何妨?海鮭包容這一切,因為牠們來自大海,相較於牠們恢弘的氣度,河鮭不過是跳樑小丑,何足相與計較?

    綜觀鮭魚的一生,從孵化、成長、茁壯及至繁衍世代,最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每一生命的片段無不以血淚織成。在無比壯闊的Mendenhall冰河前,見證了鮭魚可歌可泣的生命周期,對於大自然的神奇奧祕以及鮭魚哀怨動人的生命樂章,我感動得無以復加,久久不忍離去。



無比壯闊的Mendenhall冰河






浮冰與冰河








與好友們共賞壯觀的冰河

















   參觀過Mendenhall冰河,來到不遠處的Glacier Gardens Rainforest。顧名思義,這是一處天然雨林花園。位於阿拉斯加東南隅,面積廣達1700萬英畝的廣大天然雨林,自古以來不曾砍伐,1907年由美國第二十六任總統羅斯福簽署成為Tongass National Forest。它不但是美國最大的國家森林,由於年雨量超過1400毫米,夏季很短又陰雨不斷,冬季長但全被白雪覆蓋,因而很少發生森林火災,因此也是世界最大的溫帶雨林。在天然雨林中由人工栽培闢建出百花盛開,姹紫嫣紅的花園,面對如此花團錦簇的盛況,讓人很難想像是置身在這片美國最後的荒野。


























一路爬升周遭一片天然雨林


山頭向下眺望的景色





從山崗向下俯瞰,Juneau小鎮與Rhapsody of the Seas遊輪歷歷在目


與好友共賞美景


花園錦簇美侖美奐















    從山麓的花園,我們搭乘園區的電動車,沿著坡度約30°,由木材搭設的狹窄棧道,一直爬上580呎高的山崗,一路上都是濃蔭蔽天、高聳入雲的松樹雨林。向下俯瞰,Juneau小鎮與Rhapsody of the Seas遊輪歷歷在目;向前瞻望,地老天荒、廣袤無垠的天然雨林,將人壓縮成滄海一粟。今晚艙房的毛巾雕飾剛好製作了一隻猴子,吊掛在天花板下,我不覺想起,人就算能有孫悟空七十二變的本領,最後也逃不出佛祖的掌心,更何況在滄茫的宇宙間,人就如蜉蝣一般的脆弱,何能猖狂自大?怎能不學得更加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