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24 09:48:45Dr. Lin

簡單就好

 

據報載最近有位富商花了十億元,購買一棟1400多坪的豪宅,送給他新婚的繼室作為生日賀禮。聽說1400多坪足夠40戶小家庭居住,況且共同分攤十億元的房價,每戶也要2500萬元新台幣,實非一般受薪階級所能負擔;其手筆之大,也非升斗小民所能想像。
    我之所以提起這件新聞,並非有羨慕、嫉妒或貶抑之意。因為任何人靠著機運、能力或辛苦打拚賺來的錢,只要不是非法所得,他想怎麼花,誰都沒有置喙的餘地。我只是出於好奇,這樣的豪宅住起來,是否真能發揮十億元天價的無窮妙趣,亦或會造成日常生活的負擔?
    另有一則消息:同樣是一位富商,花了一億元在郊區打造一座別墅,雕樑畫棟、亭台樓閣之外,更裝設有最先進的通訊設備。別墅完工後,這位老兄只來住過幾次,也曾與公司主管在此開過一次視訊會議,爾後就無暇駐蹕。可是花了巨資建造的別墅又不能任其荒廢,只好請來一對夫婦幫忙看管,單單薪水就要八萬,外加一棟豪宅的經常開支,每個月要花十多萬元。聽過這道趣聞,我終於弄懂了為什麼會有“許多豪宅裡頭,住的是外傭而不是它的主人的傳聞。
    如果豪宅裡住的不是主人而是外傭,這棟豪宅對主人來說 或許就不再那麼誘人,甚至變成了一種累贅。一、二十年前,我也“無毛雞假大格”,花了一筆非我能力所及的錢,在西屯路大度山麓蓋了一棟七樓洋房,最頂樓做為住家,屋後六十坪空地請園藝專家設計了一座庭園。剛開始每天居高望遠,清晨觀日出,日暮賞夕陽,當華燈初上,台中市區的夜景閃閃爍爍,歷歷在目。一大早就忙不迭地趕到一樓的庭園栽花蒔草、灑掃庭除。記得有一年春節,花園裡那棵有二十多年樹齡的重瓣櫻花盛開,夜晚打上燈光,呈現出夜櫻的嬌媚,確實令人著迷。
    一般人把玩一種東西,通常都只有三分鐘的熱度。起先還在興頭上,草皮整理得不見一根雜草,植栽不時地翻土、修枝、施肥,魚池也清洗得苔垢不染,偶爾還見得到蜂蝶飛舞。沒過多久,體力、能耐、興味不再,先是魚池任由乾涸,漸漸雜草叢生,最後櫻樹也因乏人照料,不再開花,不多久就枯萎了。1995年阿爸仙逝,翌年女兒出閣,兒子也因工作各分西東,家裡就剩倆老獨守這棟當初所謂的“別墅”。
    由於住家與診所相距有十公里,每天只為了回家睡覺,就得早出晚歸,奔波於途,真不知所為何來?漸漸地我也就經常夜不歸營,只在周末或年假才回去住個幾天。幾年前我乾脆又住回診所二樓的老窩,置當年的新寵於不顧。雖然有人想高價求租,奈何屋裡頭堆滿一大堆傢具與長年搜羅的新歡舊愛,在兩相不便下,迄今還閒置在那兒。偶爾不忍心請人回去打掃一下,才發現因長時關門閂戶,密不透氣,部份木質地板竟然突起變形。當年花費多少心血建置的“別墅”,於今卻成了心中之痛,令人不勝唏噓!
    診所二樓住家四十坪不到,面積不大,格局也因陋就簡,但我已住了幾十年,需要什麼東西,就算閉著眼睛,也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因之住起來倍感舒適、方便、溫馨,我不覺發現“簡單”也不失為是另一種富有。
有些人因為有錢,不花錢似乎與有錢人的身份與地位不搭調,使得原本簡單素樸的生活變得更有色彩,也更加繁複。三餐非要珍饈佳餚不可,每當吃飯時間一到,就得為食事傷神。家裡錦衣千縷,總覺得少了一件,因而一買再買,有些連包裝紙與百貨公司的紙袋都還沒拆,就原封不動地堆滿房間的每個角落。每當外出的時候,就得在這堆所費不貲的垃圾堆中絞盡腦汁,不知如何取捨?無可否認,錢將生活打扮得光鮮亮麗,但在繁複中卻失去了“簡單”才能享有的那份“富有”。
    爾來我力求“為自己而活”的生活原則,就以穿衣為例:我只穿給自己看,只要穿得溫暖舒適,看起來整齊清潔就好,可以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過去一些為了裝門面的戲服,現在都可以束之高閣,外出的時候,我只要隨手挑一件適合季節的衣服穿上,就可從容不迫地出門。我已淡出世俗的人生舞台,不再受俗成的社會禮俗約束,我發現選擇越簡單,空間就越寬廣,生活不但變得輕鬆自在,也更能展現個人無可取代的格調。
    古時僧寺住持的居室叫「丈室」,此乃因四方一丈之室也!因此住持又稱方丈。一丈見方的斗室,夜眠就用去了八尺,所剩的空間可想而知是極其有限,可見寺廟高僧的日常生活必須屏棄許多不必要的外物,才得以潛心修道。日本鎌倉時代作家鴨長明於1177年經歷過京都大火,親眼目睹整座城市的三分之一在一夕之間被燒毀,數千人被燒死,家財珍寶難敵祝融,盡數化為灰燼,他已然不再信賴可焚毀之物。1212年他在日野山建造一座方丈庵,並寫了「方丈記」,了然於生存所需之物,即便連這座居室也只需收納於方丈之內即可。
    鴉長明之所以力求簡單的居家生活,除了覺悟到現象世界終將歸於空無之餘,想必也洞悉“來空空,去空空”的道理。任何人終其一生就算賺到了金山銀山,當嚥下最後一口氣,任誰也帶不走一分一毫。古云:「人生如過客。」既然是過客,再大的豪宅也都成了歇腳的旅店而已。旅客投宿於旅店,要離去的時候,理應將個人的物品全都帶走,以騰出空間,方便即將入住的旅客,這是對後來者的一種尊重。
    活到這把年紀,我漸漸體認到晚年的義務,就是別讓身後事成為子孫的負擔。有些人憑一己之喜好,搜羅了一大堆珍藏,殊不知死後兒孫卻棄如蔽屣,還得花費很長的時間去清理這堆垃圾。就算搜羅的是萬貫家財,兒孫也會視如珍寶,但往往成為兄弟鬩牆、骨肉相殘的淵藪。可見留下任何東西,對兒孫都沒有好處。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不再緬懷過去,也不再費心去計畫幾十年後的事情。每天一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感謝上蒼讓我活到今天。」昨日之事我早已忘懷,明日之事等明日睡醒再說。如果只為了活過今天,我的生活就可以變得非常簡單,更能有一份勇氣,敢於放棄許多身外之物。在簡單的生活中,我能夠自理的事情,絕不麻煩我的子孫,這些事情當然也包括我的身後事。
    陶淵明詩曰:「得失不復知,是非安能覺?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人生在世無不孜孜矻矻於爭辯是非、得失、榮辱,但當嚥下那口氣後,所有這些砥行立名之事不也跟著一抔黃土深埋地底?千秋萬世後,誰還在乎你是榮是辱?因而陶公又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與其為了終將湮滅的虛名而苟合取容,何不就看開一點,一切順應自然,與時俱化,悠然遊於大化之中;時間一到,該走就走,奚所復戀,更不必多所猶豫憂慮!詩人曠達之襟懷,令我感佩不已!
    新年頭舊年尾,轉眼間我已年逾七十,不覺感吾生之行休!除了簡化我的生活,更期待也能簡化我的身後事。當那一天到來,我希望子孫能體認「緣已盡,情就該了」的不易之理,就像丟棄一雙舊鞋那樣,不驚動親友,不舉行儀式,不塑像,不立碑,不記傳,更不用建造墓園,那付皮囊的灰燼就讓它遍灑在台灣的塵土,以期化腐朽為神奇,再長出新綠,也讓我曾經存在的事實,不要再成為後世的負擔。
    提起這件眾所忌諱的事情,不免令人有點感傷,但一想到事事能夠“簡單就好”,卻又讓我有卸下仔肩,盡得莊子「外死生而無始終」的超然與喜悅。

        據報載有位富商花了十億元,購買一棟1400多坪的豪宅,送給他新婚的繼室作為生日賀禮。聽說1400多坪足夠40戶小家庭居住,況且共同分攤十億元的房價,每戶也要2500萬元新台幣,實非一般受薪階級所能負擔;其手筆之大,也非升斗小民所能想像。

    我之所以提起這件新聞,並非羨慕、嫉妒或貶抑之意。因為任何人靠著機運、能力或辛苦打拚賺來的錢,只要不是非法所得,他想怎麼花,誰都沒有置喙的餘地。我只是出於好奇,這樣的豪宅住起來,是否真能發揮十億元天價的無窮妙趣,抑或會造成日常生活的負擔?

    另有一則消息:同樣是一位富商,花了一億元在郊區打造一座別墅,雕樑畫棟、亭台樓閣之外,更裝設有最先進的通訊設備。別墅完工後,這位老兄只來住過幾次,也曾與公司主管在此開過一次視訊會議,爾後就無暇駐蹕。

  可是花了巨資建造的別墅又不能任其荒廢,只好請來一對夫婦幫忙看管,單單薪水就要八萬,外加一棟豪宅的經常開支,每個月要花十多萬元。聽過這道趣聞,我終於弄懂了為什麼會有“許多豪宅裡頭,住的是外傭而不是它的主人的傳聞。
    如果豪宅裡住的不是主人而是外傭,這棟豪宅對主人來說 或許就不再那麼誘人,甚至變成了一種累贅。

  一、二十年前,我也“無毛雞假大格”,花了一筆非我能力所及的錢,在西屯路大度山麓蓋了一棟七樓洋房,最頂樓做為住家,屋後六十坪空地請園藝專家設計了一座庭園。

  剛開始每天居高望遠,清晨觀日出,日暮賞夕陽,當華燈初上,台中市區的夜景閃閃爍爍,歷歷在目。一大早就忙不迭地趕到一樓的庭園栽花蒔草、灑掃庭除。

  記得有一年春節,花園裡那棵有二十多年樹齡的重瓣櫻花盛開,夜晚打上燈光,呈現出夜櫻的嬌媚,確實令人著迷。
    一般人把玩一種東西,通常都只有三分鐘的熱度。起先還在興頭上,草皮整理得不見一根雜草,植栽不時地翻土、修枝、施肥,魚池也清洗得苔垢不染,偶爾還見得到蜂蝶飛舞。

  沒過多久,體力、能耐、興味不再,先是魚池任由乾涸,漸漸雜草叢生,最後櫻樹也因乏人照料,不再開花,不多久就枯萎了。1995年阿爸仙逝,翌年女兒出閣,兒子也因工作各分西東,家裡就剩倆老獨守這棟當初所謂的“別墅”。
    由於住家與診所相距有十公里,每天只為了回家睡覺,就得早出晚歸,奔波於途,真不知所為何來?漸漸地我也就經常夜不歸營,只在周末或年假才回去住個幾天。幾年前我乾脆又住回診所二樓的老窩,置當年的新寵於不顧。

  雖然有人想高價求租,奈何屋裡頭堆滿一大堆傢具與長年搜羅的新歡舊愛,在兩相不便下,迄今還閒置在那兒。偶爾不忍心請人回去打掃,才發現因長時關門閂戶,密不透氣,部份木質地板竟然突起變形。當年花費多少心血建置的“別墅”,於今卻成了心中之痛,令人不勝唏噓!

    診所二樓住家四十坪不到,面積不大,格局也因陋就簡,但我已住了幾十年,需要什麼東西,就算閉著眼睛,也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因之住起來倍感舒適、方便、溫馨,我不覺發現“簡單”也不失為是另一種富有。

  有些人因為有錢,不花錢似乎與有錢人的身分與地位不搭調,使得原本簡單素樸的生活變得更有色彩,也更加繁複。三餐非要珍饈佳餚不可,每當吃飯時間一到,就得為食事傷神。

  家裡錦衣千縷,總覺得少了一件,因而一買再買,有些連包裝紙與百貨公司的紙袋都還沒拆,就原封不動地堆滿房間的角落。每當外出的時候,就得在這堆所費不貲的垃圾堆中絞盡腦汁,不知如何取捨?無可否認,錢將生活打扮得光鮮亮麗,但在繁複中卻失去了“簡單”才能享有的那份“富有”。

    邇來我力求“為自己而活”的生活原則,就以穿衣為例:我只穿給自己看,只要穿得溫暖舒適,看起來整齊清潔就好,可以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過去一些為了裝門面的戲服,現在都可以束之高閣,外出的時候,我只要隨手挑一件適合季節的衣服穿上,就可從容不迫地出門。

  我已淡出世俗的人生舞台,不再受俗成的社會禮俗約束,我發現選擇越簡單,空間就越寬廣,生活不但變得輕鬆自在,也更能展現個人無可取代的格調。

    古時僧寺住持的居室叫「丈室」,此乃因四方一丈之室也!因此住持又稱方丈。一丈見方的斗室,夜眠就用去了八尺,所剩的空間可想而知是極其有限,可見寺廟高僧的日常生活必須屏棄許多不必要的外物,才得以潛心修道。

  日本鎌倉時代作家鴨長明於1177年經歷過京都大火,親眼目睹整座城市的三分之一在一夕之間被燒毀,數千人被燒死,家財珍寶難敵祝融,盡數化為灰燼,他已然不再信賴可焚毀之物。1212年他在日野山建造一座方丈庵,並寫了「方丈記」,了然於生存所需之物,即便連這座居室也只需收納於方丈之內即可。

    鴨長明之所以力求簡單的居家生活,除了覺悟到現象世界終將歸於空無之餘,想必也洞悉“來空空,去空空”的道理。任何人終其一生就算賺到了金山銀山,當嚥下最後一口氣,任誰也帶不走一分一毫。古云:「人生如過客。」既然是過客,再大的豪宅也都成了歇腳的旅店而已。

  旅客投宿於旅店,要離去的時候,理應將個人的物品全都帶走,以騰出空間,方便即將入住的旅客,這是對後來者的一種尊重。

    活到這把年紀,我漸漸體認到晚年的義務,就是別讓身後事成為子孫的負擔。有些人憑一己之喜好,搜羅了一大堆珍藏,殊不知死後兒孫卻棄如敝屣,還得花費很長的時間去清理這堆垃圾。就算搜羅的是萬貫家財,兒孫也會視如珍寶,但往往成為兄弟鬩牆、骨肉相殘的淵藪。可見留下任何東西,對兒孫都沒有好處。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不再緬懷過去,也不再費心去計畫幾十年後的事情。每天一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感謝上蒼讓我活到今天」昨日之事我早已忘懷,明日之事等明日睡醒再說。如果只為了活過今天,我的生活就可以變得非常簡單,更能有一份勇氣,敢於放棄許多身外之物。在簡單的生活中,我能夠自理的事情,絕不麻煩我的子孫,這些事情當然也包括我的身後事。

    陶淵明詩曰:「得失不復知,是非安能覺?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人生在世無不孜孜矻矻於爭辨是非、得失、榮辱,但當嚥下那口氣後,所有這些砥行立名之事不也跟著一抔黃土深埋地底?千秋萬世後,誰還在乎你是榮是辱?

  因而陶公又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與其為了終將湮滅的虛名而苟合取容,何不就看開一點,一切順應自然,與時俱化,悠然遊於大化之中;時間一到,該走就走,奚所復戀,更不必多所猶豫憂慮!詩人曠達之襟懷,令我感佩不已!

    新年頭舊年尾,轉眼間我已年逾七十,不覺感吾生之行休!除了簡化我的生活,更期待也能簡化我的身後事。當那一天到來,我希望子孫能體認「緣已盡,情就該了」的不易之理,就像丟棄一雙舊鞋那樣,不驚動親友,不舉行儀式,不塑像,不立碑,不記傳,更不用建造墓園,那付皮囊的灰燼就讓它遍灑在台灣的塵土,以期化腐朽為神奇,再長出新綠,也讓我曾經存在的事實,不要再成為後世的負擔。

    提起這件眾所忌諱的事情,不免令人有點感傷,但一想到事事能夠“簡單就好”,卻又讓我有卸下仔肩,盡得莊子「外死生而無始終」的超然與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