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20 04:48:45Dr. Lin

這是個令人窒息的年代

 

    為了避開塵俗的干擾,我不訂報紙,也不看電視,儼然成了一位現代的隱者。但我可以閉起眼睛,不去看形形色色的社會亂象,奈何為了方便生活,我還是得在十里紅塵中打滾;為了顧三頓,我還是得披著白袍,在職場中打拚。避得了令人目盲的五色,但身與心還是無所遁形,在亂世中仍然逃避不了社會亂象的百般折磨

    雖說不看電視與報紙,但在媒體無孔不入的現實生活中,我無法掩耳卻走,裝聾作啞。

    每當三兩知己天南地北正聊得起興的時候,往往會有人一時興起,提起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就好比某某企業大亨留下數千億的遺產,雖然墓木已拱,由於嫡庶各房骨肉相殘,互爭遺產,迄今還無法入土為安。

    奇怪!他家如何賺盡台灣的財富?娶了幾房老婆?兄弟如何鬩牆?干我們何事?為何要當成斗大的標題,用來擾亂大家清談的雅興?真是掃興!

    難得幾位好友聚餐,沉醉在盤中飧、酒中趣的當頭,有人硬是將開懷的話題帶開,談起某某國際知名的搖滾巨星不知因何而猝死?偶像驟然殞落,成千上萬的粉絲如喪考妣,生活頓時失去了重心。

    在芸芸眾生中走了一位戲子,何足大驚小怪,更何況這位藝人無所不用其極地加以變容,乍看之下,往往令人有作嘔的感覺,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何會有那麼多人為之瘋狂?其樂無比的餐會,就因這些話題的攪局,讓我倒盡了胃口。

    到處充斥著興味索然的八卦新聞,何不回到我自己的診所圖個清靜?事實不然,病人看完了病,絲毫不關心自己的病情,卻關心起最近媒體一再報導的一位高齡產婦生產的是是非非。

    我很納悶,高齡產子原本就會有一些小狀況,只因她是位稍有名氣的女作家,原本不值一提的枝微末節,竟可以炒成眾所矚目的醫療新聞。

    病人看到我對這話題興趣缺缺,馬上又轉換了另外的跑道。某位影星嫁入豪門,金光耀眼的婚姻維持不了幾年,聽說已經勞燕分飛了;某位紈袴子弟娶了一位名模,生了一個娃娃,老阿公一高興,一送就是幾億元的大紅包;某位歌星又怎樣怎樣…。

    這位病人就像細數家珍般地口沫橫飛,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大堆的八卦,就像是一雙重又有力的手掐住我的脖子,讓我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逼得我只好不告而別,匆匆躲入診療室後的小書房去透氣。這真是個令人窒息的年代,我真有隱遯山林,避開這股烏煙瘴氣的衝動。

    古云:聖代無隱者。意思是說:上有聖君,政治就會清明,社會風氣也會淳樸,人世間就不會有想要隱退的人。但是活在這個年代,連我這位與世無爭的小醫生都不得不萌生退隱之念,可見這個年代是生病了。

莊子 齊物論有一則「罔兩問景」的故事,什麼是罔兩?此乃影外無所依侍的微影,也就是影子的影子。罔兩問自己所從出的影子說:「你為什麼行止無常,起坐不定?」影子飄忽無常,受苦的就是緊跟在側的罔兩,因而提出抗議。影子說:「你別怪我,我是有所待才如此,我是隨著“形”而動,我自己也做不了主呀!但你也別怪我的主人(形),他也是有所待才不得不如此!」換言之,真正做主的是人的心,心決定形體的行止,形體帶動影子,影子再帶出它的影子,也就是罔兩。

    現在很多人喜歡崇拜偶像,往往以某某之粉絲為榮,粉絲的形體變成了他所崇拜之偶像的影子,粉絲的影子當然就成了這位偶像的罔兩。罔兩依附在影子的上頭,完全沒有自己的意志,影子又隨著偶像在人間走動,這位粉絲早已忘了我是誰?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麼?更不在乎自己走什麼路?當然也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人如果能從罔兩回到影子,從影子回到形體,再從形體回到自己的心靈,成為自己的主人,不但可以找回自己,再也不會盲從附和,去崇拜任何的偶像。 

    老子曰:「知不知,上;不知不知,病。是以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這句話乍聽不免令人暈頭轉向,但說成白話,也就一目了然。

    人知道自己不知,這是上上之智慧;如果不知道自己不知,甚而自以為無所不知,這個人就已經有了毛病。

    聖人何以能不病?因為他厭惡自以為是、自以為知的這個毛病。我在現實的社會中生活,為何會有窒息的感覺,甚而想隱遯山林呢?因為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沒有“知不知”的上上智慧,也因而避不開“不知不知”的毛病,才會活得這麼辛苦。

    我何以只知其一?因為我只知道人要活出自己,更要活得有尊嚴又有格調,因此在我心目中不會有偶像的存在。 

    記得幾年前有位知名的歌星到我診所做體檢,看到他披頭散髮,奇裝異服,又戴耳環,打從心理我就有點不順眼。

    看過他體檢表的職業欄又是空白,我直截了當地問了一聲:「你是幹什麼的?」他瞄了我一眼,眼神中看得出他的訝異,也聽得出他在內心中似乎嘀咕著:「一路上多少粉絲對著我歡呼吶喊,為何你會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可是,兩人僵持了片刻後,我還是一臉嚴肅地等著他的答案,他才不得不冒出「唱歌」兩個字。當他做完體檢離去後,護士小姐還有一兩位病人才告訴我:「你真是太沒有Sense,連這位紅得發紫的歌星都不認識。」

    我不客氣地訓了這幾位粉絲:「幸好我不認識,要是認識,我會當場給他難堪,因為公眾人物更應該檢點自己,怎能打扮得妖魔怪樣,帶給社會大眾不良的示範?」

    言歸正傳,我又何以不知其二?我只一廂情願地羨慕陶淵明掛冠求去,回歸田野的閒適,可是我就算敢於放下賴以為生的醫務,我是否耐得住陶公那份躬耕自持的重擔?

    這種放得下又擔得起的氣魄,對我就是一大考驗,也因而我才會在自我隱退與凡俗負累的兩極間擺盪,擺脫不了「仕隱兩相困」的窘境。這時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活在這麼礙眼的環境中,人不痛苦才怪! 

    事實上,“隱”不該只是形體的隱,也不是為精神找到一個避難所,而是應該昇華成為精神的樂園,進入“道”的境界。

    古云:「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山林。」我思之再三,不管是朝廷、市集,亦或是山林,一個人如果能隱於“道”,不也就可以「相忘乎道術」,很容易就能從「仕隱兩相困」中解脫出來,再從「仕隱兩相得」回歸到「仕隱兩相忘」。

    這時候不管仕也好,隱也罷,在道隱中你已經無心無住,無染無著,而能有「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自在空間。不但可以將田園山林帶回到十里紅塵,更可將天地之大回歸給日常生活。

    我試著去揣摩這種“兩相忘”的心境,當再次與社會亂象相遇,過去的扞格不入似乎變得習慣多了。

    過去「見山是山」,不以為忤,只因太過堅持自己的原則,稍稍看不順眼,就放在心理頭任其發酵,同樣一件挫折讓它無限上綱,當然也就「見山不是山」。

    於今就在當下,忘了一切,也放下一切,用另外一種思維來看待這個世界,沒想到我不但看到一切,也擁有一切。亂象只不過是萬象中的一種自然現象,我何苦把它抱在心上,庸人自擾。當「見山祇是山」的時候,就算隱於朝市,不也日日是好日!想到這裡,我的心情為之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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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話) 2015-03-27 13:55: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