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21 04:33:12Dr. Lin

日本北陸溫泉之旅-黑部峽谷. 2014.6 26

2014.6.26(四)

    女兒、女婿是日本自助旅行的常客,一年會有二、三趟日本行。我去年陪她們到奧日光後,因腰疾未癒,沉潛了一段時間。最近他們又邀我到北陸泡湯,雖然腰還有點不舒服,但最近有直飛北陸富山空港的定期班機,不用坐車長途跋涉,幾經躇躊,最後還是答應與她們同行。


古時日本將本州分成為東山道、北陸道、東海道、近畿、山陰道、山陽道等地區。其中的北陸道就是現今中部地區面向日本海的縣份,包括新潟(越後)、富山(越中)、石川(能登與加賀)、福井(越前)等縣,這些縣古時統稱為越國,也就是一般人所謂的北陸。


    北陸由於受到日本北阿爾卑斯高山群的阻隔,冬天從西伯利亞南下的冷流在此聚集,整個地區就被厚厚的冰雪所覆蓋,古時有雪國(北國)之稱。直到四、五月間,新綠乍現,北國才又恢復了生機,每年4月17日是當地觀光勝地黑部立山的開山日,可見冬天到北陸旅遊,往往受限於天候條件,會帶來諸多不便。


    原本預定行程是6月27日出發,在附近三個溫泉區蹓躂一圈,於6月30日返國。機票已經開了,旅館也都訂妥,出發前不久才突然接到華航通知,6月27日的CI 170班機不飛了,要我們提早一天出發。我與Yuki多放一天假倒也無所謂,女兒得臨時找醫生代班,增加不少困擾,女婿因26日的門診無法更改,只得與我們分道揚鑣,於27日飛羽田,再轉國內線至小松,然後到下榻的山中溫泉與我們會合。


    華航無故取消定期班機,雖然自知理虧,多少會有所補償,但一家人難得一起出遊的日本行,硬是被切割開來,內心的感受絕非些許金錢所能撫平。


    古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此行我原本很想乘便到嚮往已久的黑部峽谷走走,順便在宇奈月溫泉住一夜。但一想到這處景點女兒女婿不多久前才剛去過,因此我也不便提起。不料,陰錯陽差,航空公司突然放我們鴿子,使得原本只有四天三夜的行程又多出了一天。


    知父莫若女,女兒或許知道老爸早有這個心願,沒等我開口,她就主動提議到黑部峽谷,以償我的宿願。她能有這份孝心,肯於舊地重遊,陪著倆老再走一遭,內心的感動,比起暢遊心所嚮往的景點還要高興。


    披星戴月,清晨四點就離開家門,CI 170班機準時7:45起飛,當地時間11:40飛抵富山空港。我們花了3350日元,從機場搭計程車直接來到電鐵富山駅,剛好趕上12:17從富山開往宇奈月之急行列車。


    從富山到宇奈月,急行列車需時68分鐘,我們在車站買了些許當地相當有名的鱒魚與鰤魚壽司便當當成午餐,在車上邊欣賞沿途的景致,邊享受北陸的美食,頗有早年帶著孩子們出門遠遊的況味,只是於今換成是女兒帶著我們倆老出遊,雖有時不與我的感傷,但父女親情依舊,彷彿沒有時空倒置的感覺。



    下午1:25抵達宇奈月。來到宇奈月,除了享受這個溫泉鄉的名湯,大多數人都會在此換乘名之為“トロッコ”的小火車,進入到黑部峽谷一遊。



宇奈月地方鐵道トロツコ駅

    黑部川源於海拔二、三千公尺高的黑部立山,最後注入富山灣。由於水流相當湍急,一路切割出蜿蜒的萬丈深淵,除了上游建有一座相當有名的黑部水壩,中下游也有不少中小型的水壩,充分利用這些取之不竭的雪水資源作為發電之用。 











穿過隧道,跨過鐵橋


    當年トロッコ就是為了運送這些水壩建設的資材才開闢的,全長20.1公里,其間有41個隧道,22座鐵橋,首段從宇奈月駅~貓又駅於昭和2年(1937)開通,直到昭和12年才貫通到終點的櫸平駅。由於一路上風光旖旎,水壩建設完成後,トロッコ也兼作觀光之用,漸漸成為一處名聞遐邇的觀光景點。 











一路上好多水壩及發電所
                                    

    トロッコ有宇奈月──黑薙──鐘釣──櫸平等四站,來回需時二個半小時,一列車掛有十幾節車廂,分成普通、特別、豪華三個等級。一般人喜歡坐沒有窗戶、排排坐的普通車廂,但因沒有靠背,二個多小時的車程坐起來有點吃力。

   




    我買的是豪華車廂,每人票價4000日元,因為六月下旬學校還沒放假,是觀光淡季,整個車廂只坐我們夫婦兩人。雖然時間不早,但為了探訪位在黑部峽谷盡頭的祕湯──名劍溫泉,我還是勉為其難地坐到櫸平站。




鐘釣駅附近的萬年雪




    我對日本的泡湯文化情有獨鍾,尤其是散在於深山中頗富野趣的祕湯。山間的日本溫泉大都具有悠久的歷史,但隨著經濟不斷的起飛,許多小本經營的業主經不起利益的誘惑,紛紛讓渡或與大財團合作,改建成大規模的溫泉旅館,真正還保有傳統經營模式的小湯屋已經所剩無幾。


    這些小湯屋往往由一對老夫婦苦撐著,她們陪著湯屋的一根草、一塊石一起成長,與長年來不離不棄的老客人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們不忍固有的湯屋淪為財團的臠肉,也不願先祖留傳下來,與大自然為伍的生存意義與價值消失於無形,長年來就這樣堅苦卓絕地經營著。


    昭和44-45(1969-1970)年間,朝日旅行株式會社社長岩木一二三有感於這些抱殘守缺之業者令人尊敬的偉大情操,發起成立了日本祕湯守護協會(日本秘湯を守る会)。


    要成為該會會員必須具有如下條件:位於交通極其不便的深山林內,依照傳統經營模式,提供以當地當季之食材做成的料理,保有原始風貎與野趣等等的條件。目前符合如上條件之祕湯全日本只有194家,協會會發給一個上頭寫有『日本秘湯を守る会』字樣的提燈,讓業者掛在門口,作為祕湯的標幟。




    過去我曾造訪過幾家祕湯,兩年前曾投宿於奧飛驒新穗高溫泉的槍見館,讓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北陸的富山縣只有兩家祕湯,一家是位於黑部立山上頭之室堂平的みくりが地溫泉,另一家就是位在黑部峽谷盡頭的名劍溫泉。此行因為航班的延誤,讓我意外來到黑部峽谷,理應投宿於名劍湯泉,再次享受祕湯的野趣才對。


    但幾經瞭解,它雖然位在トロッコ的櫸平站,但因為名劍溫泉沒有接送的服務,下了トロッコ後還得走一段上坡路段,由於最近我腰疾初癒,內人Yuki也因半年前右膝半月軟骨破裂,不宜過度勞累。一想到兩個老人得拖著笨重的行李與殘疾,爬行15-20公鐘的坡道,我只得隨緣,選擇住在宇奈月溫泉的延對寺莊。雖然無緣住進祕湯,但既然來到了櫸平,而且行李已先送到今晚下榻的旅館,夫婦倆還是舉步維艱地來到了名劍溫泉,一睹祕湯的絕代風采。



















    從櫸平回到宇奈月已經5:58,出了宇奈月站,延對寺莊的車子早已等在站前,上了車,轉個彎,很快就來到了旅館。宇奈月溫泉始於大正12年 (1923),而延對寺莊是1925年創立的老店,因受到日本大文豪川端康成的青睞而聞名,我也因而選擇投宿這家百年老店。


延對寺莊


    雖已過了六點,但循例還是得先泡過湯再吃晚飯。儘管不是祕湯,但我學著川端康成新感覺派的自由聯想,將瞬間的感受想像成名劍溫泉,不覺然間祕湯的那種氛圍也就油然而生。果然,天地萬物是存在於自己的主觀之內,萬物之內滲透了人的主觀,萬物也才會有精神。


    川端康成是我所景仰的近代日本作家,1899年出生於大阪,父親是位醫生,但他兩歲喪怙,三歲失恃,只好回到大阪與京都間的鄉下故里,由祖父母撫養。不料七歲那年,祖母也過世,三年後與他聚少離多的姐姐跟著死去,十六歲那年,與他相依為命、又聾又瞎的祖父又撒手人寰。自幼以來所經受的死亡與孤獨,使他感受到對死的瞭解比對生還更加深切,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喜歡描寫悲哀與死亡,幾乎成為他作品的一個基調。


    川端是屬於新感覺派的近代作家,他不寫現實社會,因為屬於男性的現實社會充滿了政治、經濟,以及意識形態的主題,其生命保持都相當短暫,因而他只寫女性、愛情和風花雪月,將這類主題做為他美學上的追求,即使對於自然景物的描寫,也全然帶上主觀的色彩,以景寫情,透過瞬間的感受、自由聯想、象徵、比喻等,以寫出新的感覺。他認為美可以無關乎道德,無所謂善惡,因此在真善美三者中,他只以美為追求的目標。


    在他的美學思想中,認為美的極致是悲哀。在日文裡,「悲哀」與「美」是相通的詞,也就是美即悲哀。他把「日本式的哀愁」當作一種傳統的美。


    1968年,他以《雪國》《千羽鶴》和《古都》三部作品充分表現日本傳統美的精神實質,而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是亞洲地區自1903年印度的泰戈爾獲獎以來,再度膺選該獎項的亞洲作家。正當他的聲望如日中天之際,不料他身處的悲哀和充滿死亡的時代,讓他對追求日本傳統美的理想感到心灰意冷。為了追求美的極致,他毅然於1972年4月16日夜用煤氣自絕,沒留遺書,享年73歲。


    延對寺莊不愧是百年老店,還保有傳統溫泉旅館的風格,讓人有賓至如歸的感受。當夜我們父女三人被安排在一間20疊大的和室用餐,旅館的女將(おかみさん)也特地前來與我們聊了一陣。






    除了川端康成,他還接待過卡特總統、昭和天皇和岸信介等知名人物。她沒將我們當成是旅客,因為在傳統女將的想法中,所有來到旅館的客人,不論王公貴冑也好,販夫走卒也罷,她全都當成是一家人那麼的親切,因此見面時她不是說“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而是“お帰りなさい(你回來了)”,讓人感到無比溫馨。


牆上掛有許多名人蒞臨的珍貴照片


昭和天皇夫婦



女將接待卡特總統


岸信介


女將接待過川端康成


    吃過晚飯,通常我都會再泡一次湯,但今天一早四點出門,就馬不停蹄地從桃園→富山→宇奈月→黑部峽谷→直到在延對寺莊享受過一頓豐盛的會席料理後,才發現人真的不是鐵打的,或許也真的上了年紀,感到疲憊不已,實在懶得再去泡湯。這或許是我到日本洗溫泉以來,第一次吃過晚飯後就趕著上床休息的溫泉之夜。


    躺在川端康成住過的延對寺莊的床上,我試著與這位大師做了一次心靈的交談。我幼時同樣是命運多舛,及長又身處在台灣光復後動盪乖戾的時代中。還好,我懂得人生無常,也不可能有絕對的完美,每天但求安然活在當下,不敢奢求力所不逮的理想。


    我與川端同樣是七十出頭,大師為追求美的極致,殉身以終,早已作古;而我憨然度日,迄今還能拖著殘軀,陪著妻女來到宇奈月避暑。到底誰對誰錯,我不敢妄下論斷,但有花堪折直須折,何苦要置花於不顧?想著!想著!不多久也就墮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