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12.   6    

              長年來對日本歷史情有獨鍾，單單是山岡莊八所寫的《德川家康》這部歷史小說就看過了三、四遍，它總共有二十六冊，每讀一遍得花去兩三個月的時間。是以對日本的戰國風雲稍有涉獵，因而得知比叡山在日本歷史上的重要定位，一直期待能有機會前往這個日本最負盛名的佛教聖地巡禮一番，但始終緣慳一面。

                10月中旬與尼崎西扶輪社同遊近江八幡，回程中在比叡山邊的大津市吃午餐，但仍然是失之交臂。此行難得來到八瀨離宮，幾經打聽才發現我們剛好就住在比叡山下，豈能再錯失這個良機？經我提議，大家也都從善如流，終於促成了這趟比叡山延曆寺之遊，一償我多年來的宿願。

                從八瀨離宮要登上比叡山真的是居地利之便，走路大約 五、六分鐘就可抵達八瀨纜車站，在此搭乘建於大正14年（1925年）的有軌纜車（Cable Car）到比叡山站，間距1.3公里，高低差561公尺，需時9分鐘。纜車車體是37%傾斜（勾配），但往上爬升時，最陡的路段勾配高達53%，直覺上會誤以為是53度的斜角，後來經專家以勾配計換算出真正的斜角是28度，但已經是日本高低差居首的最陡斜坡。

                 在比叡山纜車站換乘空中索道（Rope Way），3分鐘可到達海拔848公尺的山頂。順道參觀比叡山花園，從這裡居高臨下，向西望去就是京都市區，往東眺望，日本最大的琵琶湖一覽無遺，讓人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睥睨快感。

                走出花園，外頭就是Shuttle Bus的站牌，坐上車，轉幾個彎，就來到了比叡山延曆寺的入口，買了票，拿著導覽圖進入寺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根石柱，上頭分別刻有「一隅を照らそう」「照千一隅此則國寶」的字樣。

                這是延曆寺開山祖師最澄上人早年遺留下來的教諭。意思是：「每個人如果都能心懷善念，發一隅之光，以這小小的燈火來照亮自己所在之角落，為那片小小的天地帶來光明和溫暖，具有這種利人利己之胸懷的人便即是社會之寶。」看到這則眾所熟悉的名言，身為扶輪之一員不覺心有戚戚焉，因為這就是扶輪最所講求的服務理想。

                剛剛在山底下還出大太陽，沒想到來到山頂卻下起雪來。跨過石柱，放眼望去，大小寺殿林立，大冷天大家冷得直抖擻，直想先參觀完延曆寺再作打算。但翻遍導覽圖，卻找不到延曆寺的所在。

                原來比叡山並沒有一座名為延曆寺的古剎，比叡山本身就是延曆寺，比叡山上遍佈在東塔、西塔、橫川等三塔的廟寺堂塔、自然山林、修行僧人和來訪求道之人，都是延曆寺伽藍的一部份。我們所在的位置就是東塔，從東塔到西塔徒步約需30分鐘，從西塔再到橫川又需90分鐘，不想走路也可搭乘Shuttle Bus往來其間。東塔位於三塔十六谷的中心，延曆寺總本堂的根本中堂，以及大講堂、阿彌陀堂、法華總持院、國寶殿等重要堂塔，全都聚集在東塔這個區域。

                     延曆寺是在延曆七年（788年）由天台宗開山祖師最澄（767～822）所創立，當初只是他的修行草庵，名為乘止觀院。延曆十三年（794年）桓武天皇將都城從奈良遷到平安京（京都），不但仿唐都長安而建，進而採用陰陽道之說，分別以青龍（東）、朱雀（南）、白虎（西）、玄武（北）四隻神獸包圍在京城的四周。

              再者，依《易經》所載，“艮（東北）”之方位為“鬼門”，邪惡之厲鬼會從此方位而來，而比叡山剛好位在京都的東北方，於是將此山欽定為鎮護京師的聖山。822年最澄圓寂，次年嵯娥天皇為了紀念天台法華宗在比叡山創立，才取桓武天皇「延曆」之年號、賜名為比叡山延曆寺。

              自此延曆寺佛光普照，信徒絡繹於途，許多日本佛教宗派的開山祖師，如鎌倉時代的法然、榮西、親鸞、道元、日蓮等也曾來此修行，名僧輩出，使得比叡山不但成為天台宗的總本山，更有日本佛教之聖山的美譽。

               199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東塔根本中堂、西塔釋迦堂、橫川中堂列名為世界文化遺產。

                隨著時代的轉變，直到平安時期，比叡山延曆寺成為擁有許多僧兵、土地和雄厚財力的一方霸主，不但令朝廷倍感頭  痛，甚而威脅到幕府及周遭大名，儼然成了一頭無法駕馭的宗教怪獸。

                元龜二年（1571年）是個令比叡山延曆寺永世難忘的受難日。是年織田信長與朝倉義景、淺井長政之聯軍在坂本城展開殊死戰，最後兩軍不敵，逃入比叡山，進而受到連天皇都不敢插手之佛門聖地的庇護。

                織田信長無法入內追擊，迫不得已展開和談，並威脅要放火燒山，但寺內僧眾有恃無恐，置若罔聞。1571年9月12日信長忍無可忍，不顧眾家臣的反對，火燒比叡山。山上的根本中堂等佛社寺塔五百餘棟及珍藏之經卷全都付之一炬，僧俗男女三千餘人全都遭到斬首，無一倖免，信長也因而背上佛敵之千古罵名。

                歷史學家曾經以“杜鵑不啼”之例，來形容戰國三雄截然不同的個性。也就是當杜鵑不啼，他會如何去面對。如果是織田信長，他會一手就掐死那隻杜鵑；換成是豐臣秀吉，他會慢慢去撫弄牠，弄到牠啼；輪到德川家康的話，他會很有耐心地等到牠啼。由此觀之，織田信長是無比殘酷，但也因為他這種冷酷無情的個性，才終於能夠結束長達百年的戰國亂象，奠定了統一日本的基礎。

                回顧這段歷史悲劇，令人不勝唏噓！古云：「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延曆寺自古秉承開山祖師最澄上人「照千一隅此則國寶」之古訓，終而成為日本佛教之聖山。只可惜，方外之人經不起利欲之惑，竟然忘了僧伽之本份，不但歛聚財富，擁兵自重，甚而動起干戈，介入凡俗之爭鬥，終而招致被焚之厄運。與其說比叡山是被信長所滅，不如說是滅於自己的沉淪。

                觀諸現今台灣宗教信仰的諸多亂象，有些不能知所節制的惡僧已然成了披著袈裟的狐狸，如果只是一味地哀嘆信長為佛敵，而不能以當年比叡山之僧兵為惡之殷鑑而鑑之，有朝一日也會被民智漸開的信徒所唾棄，到了那個時候就真的是“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由於氣溫驟降，冷得大家都有點受不了，況且東塔的根本中堂又是延曆寺的總本堂，裡頭供奉有聽說是傳教大師最澄親自雕刻的本尊藥師如來佛像，還有一盞自開堂以來從未熄滅，時經1200年依然綻放佛光的不滅法燈。我們很虔誠地進到根本中堂，繞了一圈，隨後在大講堂前合照了幾張相片，也就結束了這趟比叡山延曆寺的巡禮。

                蘇軾詩云：「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長年來一直嚮往能夠親炙比叡山這座靈山，今天終於得償宿願，但及至到來後，我才漸漸感悟到萬物皆有佛性，遍地都是伽藍，只要心中有佛，隨時與佛同在，靈山不就在我的心頭，何必為此而千般恨不消呢？

                此行雖然礙於天候，無法走遍比叡山的三塔十六谷，只在東塔稍事停留，但離去前在入口處看到一塊上頭刻有「登叡成佛」四個字的石碑，我頓時興起了“立地成佛”的喜悅，滿懷這份喜悅，回到了山底下的八瀨離宮。

                匆匆下山，除了天冷，也為了解饞。龍江醫師昨天一大早就由有馬離宮先行回到醫院去處理院務，約好今天下午會趕來八瀨離宮與我們會合，並將從大阪帶來松葉蟹讓我們嚐鮮。

              松葉蟹學名叫做「楚蟹（ずわいがに）」，分佈於日本海沿岸，依不同的產地而有不同的品牌名稱。出產於兵庫、鳥取、島根等山陰地區者稱為「松葉蟹」，若是產於福井等北陸地區者稱為「越前蟹」。平常多藏身於200公尺的深海底層，只有在日本海沿岸大雪紛飛的冬季，接近產卵期之前，才會集體遷徒到淺水海域。由於生長緩慢、捕撈不易，且只有冬季才開放捕撈，因而非常稀少，價格昂貴，味道又很鮮美，是日本三大蟹之一，有「冬之味覺」之美譽。

                四點不到我們就迫不及待地趕往主人的房間，桌上早已擺滿了五大隻松葉蟹，看得令人垂涎欲滴。當旬、肉肥、味鮮，真的是天上美味，人間極品，尤其是迢迢從大阪帶了過來，讓人吃在嘴裡，暖在心頭，迄今都還口齒留香，念念不忘。

                正當大家都還沉醉在松葉蟹的美味中，眼尖的楊醫師突然望見了窗外的夕陽餘暉，帶著全副的裝備，催促大家趕緊到一樓中庭去拍照。

                八瀨離宮佔地廣闊，背對著比叡山，頗有山水之勝，中庭造景更是優美，與夕陽兩相輝映，仿如人間仙境。楊醫師是中國攝影學會高級會士，曾任該會會長，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大師。在他的巧弄下，為我們拍攝了不少經典之作，相對地我們也得在嚴寒中飽受久站凍餒之苦。

四點剛飽嚐過松葉蟹，晚餐不得不延到八點才開始，在“八瀨華曆料亭”又是一場盛宴，酒酣耳熱之際，五十多年來的同窗情誼又重頭再翻攪了一遍，不知夜闌之既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