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應該從stand-by機票開始說起。

遇過了太多因為擔心上不了飛機的緊張，這次我們決定從德國租車去法國的普羅旺斯（Provence）。這趟一切行程事先規劃、hotel也已經訂好的自由行之旅，顯得格外地吸引我。

在出發之前，我告訴我的家人、朋友：「這次終於不用擔心上不上得了飛機？也不用煩惱每天要去那兒玩？晚上要睡那兒？我只要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帶著照相機出門就行了！」只是，沒想到，這樣簡單的夢想，竟然會演變為緊張精彩的「法國蒙難記」

剛開始（9/2~9/4）的Provence之旅是單純的。每天弄得美美地出門，在車上彼此說笑，偶爾為了誰坐在後座中間這個不舒服的位子，而客氣地互相禮讓著。

或者為了誰先洗澡、誰先起床相互協調。當然免不了偶爾抱怨一下玩伴之間不同的習性，但也就僅只於此了。

Provence美麗的風景，讓我們在按快門的驚嘆聲中，忘了所有的不順與不愉快，單純地沈浸在holiday的快樂氣氛中。

即便是到那天（9/5）要出門加油了，看到加油站大排長龍，我們仍不以為意。

因為聽不懂而沒看新聞的我們，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們仍然決定照著既訂的行程出發，只是想反正可以到下一個車較少、不用排隊的加油站再去加油。

沒想到接下來看到的加油站，不是貼上貼紙、封條，就是用繩子圍起來了。

朋友戲稱：可能法國又在罷工了！我們拿出英法字典，查一查封條上的那個字，竟證實這個玩笑成真。

從小在物資不虞匱乏環境下長大的我們，是怎麼樣也沒想過有錢買不到油是個怎麼樣的滋味？

忽然間，大家開始關心沒油的紅色警示燈亮了沒？驚覺到開冷氣、在車上聽音樂是費油的；塞車的時候，也自然而然地關掉引擎，只是為了節省，任何一滴可能消耗的油…

這個時候，節約能源不再是口號，而是完完全全發自內心的自覺行為。

用完了車裡所有的油，沒油可加的我們，取消了所有既訂行程。取而代之的「新」行程，是到各個可能的地點奔波找油。修車廠、人煙聚集的地方、遊客服務中心、甚至市長、大使館…我們全都試過了，可是每個單位的答案，都是「愛莫能助」。

真的是有錢也買不到油。

四天辛苦找油的結果，只有第一天在Cavaillon的加油站，加到100法朗，而且還是辛辛苦苦地排了兩個小時，分了兩次才加到的。

因為，在這油荒時刻，只有警察車、消防車、救護車才有優先加油權，一般民眾則有最高加油額度的限制。

像我們便是花了一個小時加到50法朗，然後調個頭、轉個圏重新又排了一個小時，才又加到50法朗，這才能湊到100法朗的油。而每一輛車最多只能加兩次，就不能再加了。

加完油服務人員還向我們索取小費耶！

唉！但是，在這種時刻，不要說小費了，就算他收雙倍的價錢，我們恐怕也得照付，只要能夠有辦法逃出法國，雖然不願意，但實在也沒辦法說不。

在那四天裡，心情就像是繃緊的絃一樣，隨時都有斷掉的可能。每天想的就是如何可以找到油，可以趕快離開那裡。

我想像著隔夜之間的突來變化，帶給人的巨大衝擊。

那些在柏林圍牆蓋起的那天晚上到柏林旅遊的人、林徽音在七七事變那天被困在某不知名的地方而動彈不得、大陸淪陷的那天，交通全部中斷，有錢也買不到火車票、船票、機票，不知道未來將會如何的感覺，必定是可怖的！

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我們也很難為今天做安排。

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節省僅存的每一滴油。

在居住的渡假屋房東的幫助之下，我們得到了第一批九公升的油，算是暫時度過「斷糧」的難關，可以到超市購物、找油。

但是為了進一步的節流，我們回歸到最傳統的方法－－走路。

花45分鐘的時間，由度假屋走到St. Andial鎮上旅遊服務中心打探消息，再花45分鐘時間走回來。

在漫漫風沙、焦陽下來回走90分鐘，的確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這和當初想像租車遊玩，每天穿得美美的，帶個照相機去就好了的夢想，已經遠離了十萬八千里。

幸運的是，我們當時是住在法國農人出租的渡假屋。兩層樓的小屋內有廚房，戶外還有游泳池、花園、田野，可以享受法國南部優雅的田園環境，和欣賞光線變幻莫測的自然景色。算是為每天焦慮、擔憂的心情，提供了些許抒發的空間。

9/9早上8：30，在睡夢裡迷迷朦朦中，聽到同伴之一說：「他給油耶！」的歡呼聲中驚醒過來。原來房東答應要給我們油了，數天來我們一直計劃要向房東買油、借油、要油的美夢終於成真。多日來想要逃離法國的可能性終於實現。

即便如此，在收拾東西，整理房子、交屋的過程，我的心情仍舊是戒慎、恐懼的。

心中的擔心就像是逃家小孩一樣，深怕遲早有一天會被大人抓回去。也怕像賣牛奶的女孩一樣，夢想太多最後只是一場空。好像連希望也不敢，怕因此會連原有的一絲希望也都失去。

當我們的車子駛離度假屋，看著路旁呼嘯而過的加油站裡，標示著汽油價格的告示牌，從來沒覺得那麼刺眼過。告示牌上空有著價格，卻提供不了一滴油。

戰爭、動亂造成社會浮動、物資缺乏，而這次卻是因為人為因素而起。回想這幾天來心情的起起伏伏，St. Andial旅客服務中心那位熱心的、會說英文的小姐問的那個問題：「Will you come to France again？」似乎很難有個答案。

離開度假屋後，我們沿著蔚藍海岸經摩納哥、穿越奧地利、義大利回到德國。經過尼斯的蔚藍海岸，海水的綠、天空的藍，眼前的美景，美的令人懷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們沿著美麗海岸線往摩納哥（Monaco）走的途中，我的內心仍是忐忑不安的，很怕興奮會擊破美夢而回到原點。抵逹義大利，付了6萬里拉加滿了油，心中升起了一股真實的踏實感。終於買到了得來不易、滴滴珍貴的油，能重獲自由的感覺，真的很棒。

那天晚上，我們住在每晚260，000里拉的豪華飯店Novotel裡，看著CNN報導遠在法國油價抗議的新聞，回到文明社會的感覺真好！

我想，我需要一段時間的休息，才能繼續下一次的旅行。我想，我現在最喜歡的度假方式，是那兒也不去，待在家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或者就待在家裡，什麼事情也不做。

去過那麼多地方，有時可能覺得每個城市都大同小異、十分雷同。但每次旅行，身邊的人不同，所經歷的事和物也不同，在每次不同的時空背景下，永遠都會有不同的感動，不同的成長，和不同的心動。

我想，這種心動正是旅行永遠迷人之處。

這種心動吸引著我們，使我們一次又一次忘了之前「不想出發，只想休息」的承諾。吸引著我們，讓我們願意為她廢寢忘食、吸引著我們、支持著我們，一次又一次，繼續冒險、再出發。



THE END.
SEP 26，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