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18 10:55:16Aloha

不可思議的忠義犬

我的故鄉在偏僻的農村,八○年代初,朋友送我一隻小狗,出生尚不到兩個月,毛茸茸、圓滾滾,走路一顛一顛,很是可愛。初到我家時,牠連續三天不吃不喝,只是嗷嗷哭叫,滿地亂跑。累了,就躲在櫃子底下不出來。朋友告訴我,這是小狗想媽媽的緣故。狗也知道想媽媽,我隱隱感到狗確有幾分人情味。

後來小狗和我們日漸熟悉,腳前腳後跟著我們,在兩腿間鑽來鑽去。經過一年時間,小狗就長成了一條腰細腿長、四肢矯健、雙耳直豎、雙目炯炯、牙尖口闊、威武兇猛、重約三十公斤的大狗了。農村狗很少有正經名字,這條狗的眼睛上邊有一個黑色圓點,遠看好像多一隻眼睛,我們就叫牠「三眼」。

一日不食則飢,狗也是一樣的,那時候的農村並不富裕,狗常吃些剩飯殘羹,而且無法吃到飽。每到夏天,媽媽把三十釐米高的飯桌放在堂屋地上,無論桌上有什麼美味佳餚,三眼安穩地坐在邊上,肚子餓得咕咕叫,唾液一口接一口下嚥,但對著唾手可得的飯菜,主人不主動給,牠決不偷吃一口。

媽媽出去串門子,三眼狗便悠悠走在前面,當判明主人的去向後,便急急跑到人家門前,用嘴巴拱開門,再張開大口把門簾含住,盡可能高高掀起來,讓主人進去。主人雖還要用手掀高門簾,但三眼其忠可嘉。

爺爺愛吃餡餅,幾乎每天都到街上去買。三眼總是跑在前面開路,見爺爺沒及時趕上來,就跑回去接爺爺,陪爺爺走一會兒。爺爺走得慢,三眼耐不住性子,又顛到前邊去了,然後又跑回來陪爺爺,如此往返多次,回來亦然。賣餡餅的看見三眼,就知道爺爺快到了,做兩個軟些的放在一旁准備好。有一次,爺爺想嘗試做個實驗,就把買餡餅的錢給了三眼,狗叼起就往街上跑。街上賣餡餅的店家,看到狗叼著錢跑來,立刻明白了,把餡餅用塑膠袋裝好,讓三眼叼回來。從此之後,爺爺不願出門時,這事就由三眼代勞了。
 
那時我在外地上學,有一年的寒假,我歸家心切,傍晚放學就回家。凌晨兩點多鐘,走到村子邊一片墳地裏,四周漆黑,狂風怒吼、古木蕭蕭、花圈作響,嚇得我毛骨悚然、冷汗透背。突然前邊一個熟悉的動物影子閃過,用迅猛而習慣的動作撲到我身上。是我家的三眼狗!雖舉止不夠文明,但我一點沒有責怪之意,還感到一般暖流透徹全身。有三眼狗在,我的安全就有了保障,一切恐懼的臆想都蕩然無存,因為這只懂事、兇猛的大狗會用生命保護我的。

又是一個寒冷的嚴冬,我幫朋友去哈爾濱市送大白菜,該市距我們村子約三千華裏,大卡車要走三十小時。到達目的地時,我怕菜凍壞,上車檢查蓋車的棉被,卻發現三眼狗偷臥在車箱的一角裏,餓得肚子貼著脊樑骨,凍得渾身發抖。我又心痛又氣憤: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幾千里路,你來幹什麼?真是添亂!我把牠抱下車,放在暖和的屋裏裏,效仿給人按摩的樣子,給牠擦身。又給牠買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菜和米飯,忙亂了好一陣子。第二天,因不能帶牠進市場,只能暫放在朋友家,等說好事後再來接。結果菜沒賣完,朋友來電話說狗不見了!

初春的一天深夜,媽媽說狗回來了。聲音雖小,一家人卻都驚醒了。只聽到院子裏有小聲的“嗷嗷”聲,分明是我家的三眼狗。我裹著棉被第一個跑出去,剛打開門,三眼狗搖頭晃腦,甚是得意地跳進屋內,渾身被一層白霜覆蓋著。我趕緊用笤帚給牠打掃,妹妹給牠找來吃的,又是一陣驚喜,一陣忙亂。久別重逢,狗舔舔這個、親親那個,眼光興奮,一種飽嘗種種委屈、顛沛流離,終回到親人身邊的樣兒。事後,大家屈指算了一下,從朋友告知狗不見了,到狗回到家中,共八十二天的時間,在這八十二天裏,這只狗跑了三千華里路,穿過四個省界、無數橋樑、無數個城市村莊,可真是老“狗”識途了。

再經過七、八年後,我們家的三眼狗老了,耳朵聽不准聲音,只能靠眼睛領會人意,朋友勸我把牠賣掉。當打狗人將繩子套在狗脖子上,牽著繩索要拉走時,這條老狗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牠絲毫沒有反抗及掙扎,只是兩眼露出乞憐求生的悲光,硬挺著脖子回頭看我,並且淚如雨下,嘴裏發出如泣如訴的哀鳴。我頓時悲從心中生,馬上說我們不賣了!我把三眼狗抱回家去,和牠無限悲傷地親熱了好一陣子。這條大狗活了約十年,最後無疾而終。我們把牠埋在一棵大樹下,從此我不再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