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21〈五〉天氣：關在醫院裡太多天，已經搞不清楚天氣如何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病房，住院醫師來詢問家族史、病史，連最近的出入境紀錄都要簡單報告一下，是怕感染到什麼傳染疾病吧！當晚穩定下來，打電話給大熊簡單報告我的情況，心急的他趕緊上網查詢可能的病因，隔天晚上打電話到老爸的手機，雞同鴨講一番也不知道彼此聽懂了沒。後來跟爸聯絡上才知有這回事，趕緊回電說他查的資訊，我們已經一一確認但都不是那些疾病，他雖然心急也只能靜候我們的回覆。

22日主治醫師巡房決定再做一次大腸鏡，這次要用可以清得比較乾淨的方法—也就是喝「瀉劑」來灌腸。其實這幾天都只靠點滴維生，肚子裡早已空空如也，但是為了清乾淨腸內的出血，還是要灌腸。23日晚間7點喝第一瓶瀉藥，醫師說瀉劑很難喝、且為了避免脫水，可以加在運動飲料裡味道會比較好，聞言小弟買了6瓶運動飲料。喝一瓶瀉劑大約要灌上3瓶的液體或水來幫助蠕動，喝大量的水對我來說輕而易舉，每天早晨空腹狀態時我都會先喝約500cc的水幫助排便，但問題是那稀釋後的瀉劑簡直難喝到極點。瀉劑非常的鹹，加在運動飲料裡又鹹又有點甜，生理直接產生抗拒反應，好不容易才喝完那一瓶，但好景不常勉強喝下的瀉劑在喝完不久後，一陣噁心又都吐了出來。10點護士又送來一瓶說是12點以前要喝完，天啊！還有一瓶喔！為了換口味，這次加在果汁牛奶裡，更更….難喝！但為了讓大腸鏡照得更順利些，還是得硬著頭皮喝下去，這次採取的策略是200cc的稀釋瀉劑在12點前分成6次喝，但或許是生理已經無法承受，最後兩口只是倒進嘴巴而已，肚裡的瀉劑就全部一湧而上，欸！真不知這樣還能有什麼效果？

不過或許多多少少還是有喝進去一些，因為不久後開始有反應，10分鐘內拉了3次，每回一拉完護士就要檢查一下，因為要呼叫護士所以大弟也跟進廁所，不看還好一看心慌的他狂call老爸老媽，說是「姊姊快不行了，趕快來醫院」，說得爸媽手腳發軟，最後還是妹妹鎮定地打了通電話詢問小弟我的情況，得知是因為喝瀉劑才有的反應，便慢調斯理的要爸媽不要擔心，等她回到家後再一起到醫院探望。從這就可以看出妹妹及弟弟們的個性：妹妹或許是因為轉念醫學院的關係，遇到事情非常鎮定，也能很精確地詢問醫師病患應該要知道的醫療訊息，她也是我在癱軟時照顧我最週全的人；大弟個性溫和細心，灌腸時看到我出血過多怕我昏倒，進廁所前都站在我後面用雙手幫我扶著，病房輪班只要我有一點風吹草動立刻起身幫忙，但是一遇事情就很慌張、腦筋一片空白，完全不像平常高談闊論的他；小弟很冷靜，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他驚慌、擔心的神色，只是默默在一旁聽醫師的解說，然後不久後就會買來醫師要求的醫療用品，雖然嘴上不說但行動已說明一切。住院這20多天還好有她們輪班，減輕了我心裡的負擔也讓爸媽不那麼操勞，老媽之前曾輕度中風，住院後很擔心她來照顧又會讓她血壓升高，所以儘量讓她來探望就好不要在醫院輪班，以免一個人倒全家人倒，這時就看出來兄弟姊妹多的好處：彼此可以互相照應。

由於檢查多半安排在週間，所以大腸鏡檢查排在24日早上，這次的檢查比在小診所好多了，醫師輕手輕腳的，除了一個大轉彎讓我不禁哀嚎一下，此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適，但問題是大腸挺乾淨、沒有看到任何出血點，這意味著還要做更精細的檢查。醫師提供我兩種方式來檢查小腸：小腸鏡及吞膠囊拍攝整個腸胃道。兩者都要自費，前者2萬5千元後者4萬多元，優缺點各是：前者因為是侵入性檢查，若發現出血點可以直接處理，但有穿腸的風險；後者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影響，但需花費一整天的時間等膠囊自動排出，而且若發現可疑狀況也無法使膠囊返回原來的位置再仔細拍一次。我不怕辛苦或折磨，若是能儘速找到出血點又能立刻處理，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方式，所以我決定照小腸鏡，但這個決定後來證明只是白白被折騰。

由於隔天就是國定假日，所以小腸鏡安排在週三早上進行。

25日晚間又是例行的灌腸，這次學聰明了，決定不稀釋直接一口氣喝光後再灌大量的水應該容易得多，但是喝完之後還是吐。灌腸前接到昭君的來電，她說我幸運多了，以前的人灌腸要喝2000cc的瀉劑，而我現在只需喝90cc，而且味道聽說也改良了不少，但對我來說照大小腸鏡要比喝瀉劑來得輕鬆。電話中得知她也要照大腸鏡，不過與我不同的是她是自願的、一年一度的健康檢查。

第二天一早妹妹跟老媽陪我到消化系內視鏡治療中心，在病床上等了一陣子，醫師來來回回不斷確認我們是否真的要照小腸鏡，心想：「照就照，哪來這麼多的囉唆？」妹妹發揮她醫學知識決定問個明白，這下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從小診所轉診到這家教學醫院，我們只知道這是桃園地區唯一有在做小腸鏡、且有較多成功案例的醫院，但並不清楚小腸鏡究竟是怎麼個照法、風險究竟有多高？妹妹一一抽絲剝繭才讓我們了解醫師為什麼那麼緊張，臨進去前都還不斷地跟我們確認「真要做嗎？」

小腸鏡原是日本醫師發明的醫術，國內少有醫院能從事這項技術，連這家教學醫院也只有100例左右的經驗。除了因為腸子彎彎曲曲穿腸的風險很高之外，最大的問題在於小腸約有600公分長，從肛門進去的檢查不可能做完全程，所以下面做不完的要改由口入，經過食道、胃再到小腸，經由胃做的小腸鏡時間長、風險更高、做過的個案更少，而且上下都做完了也不保證能看完600公分全程。這這這……這下可兩難了，到底是做還是不做？

最後決定先做由肛門進去的小腸鏡，只求出血點是在小腸靠近大腸的部分，這樣或許就不需要太深入小腸。

進入檢查室，醫師、護士正忙著裝上道具、準備器材，那種生疏程度感覺得出來很少做這項檢查，連我都感染到緊張氣氛。剛開始從大腸進入一路暢通無阻，進入小腸後開始感受到滿肚子硬物感，痛苦程度難以想像，護士連著2次從氧氣管給我些許麻醉劑，但還是減輕不了苦楚，一路呻吟。耳邊還不斷傳來醫師的聲音：「啊！不行了，不行了，再做下去會很危險，不然再努力一下好了」，其間感覺許多醫師進進出出觀摩整個小腸鏡的檢查過程。整個時間好像沒有過很久，但是據妹妹、老媽說大約有2小時左右，結束後她們倆被叫進檢查室聽醫師解釋整個過程，但壞消息是還是沒有看到出血點，而且只前進160~180公分而已，連三分之一都不到。喔~我已經不行了！

後來醫師迫不得已決定讓我照斷層掃描〈CT〉，這已經是最後一步了。這個檢查只要喝幾杯水〈藥劑？〉、從點滴裡打入藥劑，然後躺在一個台子上讓一個圈住我的大圓圈在腹部來回移動，配合著機器說呼吸就呼吸、閉氣就閉氣就可以了。「這麼簡單又沒有什麼副作用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做，這樣不是可以少受點折磨嗎？」很多人聽到都忍不住問我，這是因為打從入院開始，醫師就不斷詢問我：「妳家裡有任何人有癌症史嗎？過去一年有突然體重減輕的現象嗎？有食慾不振的情況嗎？」體重減輕？開玩笑每天晚上吃完晚飯就被大熊餵食優格、蛋糕，體重哪有減輕的道理；食慾不振就更不可能了，大胃王的我每餐都飢腸轆轆的，怎麼可能，別開玩笑了！癌症史？嗯~子宮頸癌算不算？再加上我只有30代，所以所有的醫生便朝「穿孔、潰瘍」的方向偵查，欸！誰曉得……〈據我媽說是她要求要照斷層的，醫師覺得反正無傷也就讓我照看看〉

27日〈週四〉上午8點照例這個時間主治醫生要來巡房的，不過今天醫師看來有點不一樣，他站在布簾子旁一半身體在裡側一半身體在外，正眼不敢看我的說：「好像是腫瘤耶！」後面趕緊加一句：「我們再看仔細一點」，然後一溜煙就跑了。在旁聆聽的老爸表情越來越嚴肅…

中午主治醫師又出現，這回依然不敢正眼看我，「應該是腫瘤沒錯，大約5公分大小，本來我以為是卵巢，但是斷層掃描的醫師說是腫瘤」他說，「有沒有可能看錯？」企圖挽回什麼的我說，「不可能，我們醫院有30多年的經驗，不會錯的。另外，卵巢後面好像有陰影，為了保險起見幫妳安排婦科檢查」留下這句話後又迅速溜走。

嗯！總算知道是什麼東西在搞怪了！聽完醫師的話心情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打從一開始就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現在聽到什麼都不那麼驚訝。

結果，傍晚上完課的蘇老大順道過來看我，她是第一個知道我得腫瘤的朋友。人家不依啦！蘇老大幹嘛來說這一大堆感人肺俯的話，說什麼我要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沒有人可以幫我替，又說電話那頭有人快哭出來，會不會捨不得之類的，害我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說：「我還能平靜面對，只怕家人、朋友擔心」，差一點嚎啕大哭。晚上11點多友梅打來又忍不住哽咽，搞到連護士小姐都關心地問「怎麼啦？」，不過就是長個瘤嘛！這麼大驚小怪！

我最怕這種溫情牌了，平常看電視、電影、小說，遇到這種情節就哭得悉哩花啦，連幫我做個生日都無法快快樂樂地，最怕人家對我好，越好那層「堅強」的防護網就越稀薄、越罩不住，對我殘忍些我可以自己面對的。很多朋友都問「大熊有沒有來看妳啊？」連妹妹都很不能諒解為什麼他沒來。對我來說，他來對我的病情一點幫助也沒有，只會讓我情緒崩潰覺得對不起他，相處這麼短的時間卻要讓他面對這麼沉重的結果。他沒來我還可以冷靜地透過電話跟他報告近況。

其實照完小腸鏡但還沒找出病因時，曾跟家人商量，決定不給照上面那一段小腸，甚至還考慮要轉診到其他地方試試看，跟大熊通報後，他也要我趕快轉，結果斷層掃描結果出來確定是腫瘤後就不需要多此一舉了。但問題是要如何跟大熊說、腫瘤的日文是什麼？心裡其實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他的心在我這兒但又不忍他傷心，甚至想到如果是惡性的，為了避免拖累他是否應該選擇跟他分手？另外還有個隱憂是「他會不會被嚇跑了〈我對自己的眼光還不太有信心〉」，如果他跑掉的話，我是不是可以更堅強的面對自己的問題？〈怎麼覺得自己有點像ドM〉總之，腦海裡不斷地閃出各式各樣惱人的問題。妹妹來輪晚班時跟她提到這件事，沒想到她已經把腫瘤一事藉由我的電子信箱傳給大熊了，真是庸人自擾白操心了。出院後看了大熊的回信，但他焦急的模樣又讓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嘻嘻，應該沒有看走眼！